幾人喝著酒，夾著菜，越說氣氛越壓抑，最後大家幹脆不說話。“開心點，這算什麼風浪啊。”王毅舉起杯子，環視了一圈，說，“像初創公司一賠幾百萬，幾千萬的，那都是家常便飯。”“對。開心點。”亦飛端著酒杯，身體一晃一晃的，眼睛微紅，有一團欲滴未滴的液體在他的眼中旋轉徘徊。“亦飛是不是醉了？”致遠對辰逸低聲說。“好像是，他說話都有點胡言亂語了。”辰逸壓低聲音，用胳膊肘撞了撞致遠，說，“叫亦飛別喝了。”
“亦飛，你別喝了。”致遠拉著亦飛的手，要奪下他的杯子。“我沒醉，我沒醉，你幹什麼。”亦飛有氣無力地推了推致遠，又喝了一口，手一哆嗦，大半杯啤酒灑在了桌子上。幾個人面面相覷地看著亦飛。
亦飛端著酒杯顫顫巍巍地向別處看了看，突然轉過頭來，詭異地笑了笑，對大家說：“那個女孩真漂亮。”大家順著亦飛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發現一個氣質清純的女孩。亦飛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把杯子隨便地往桌子上一放，杯子便像一個失去重心的人一樣扭扭斜斜地倒了下去，剩下的酒像小河一樣傾瀉了出來，亦飛看了看灑出來的酒，沒有說話，又轉頭看了看那個安靜的女孩，突然對致遠說道：“我喜歡那個女孩。”
“那就過去搭訕啊。”何雷脫口而出。致遠瞪了何雷一眼，示意他不要亂說話。辰逸和王毅兩人對看了一眼，那眼神分別傳達的是亦飛已經喝醉了，在說胡話。但這句話分明提醒了亦飛，亦飛問致遠：“真的？”致遠看了看眾人，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點點頭。
亦飛“哈哈”地笑了兩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在眾人驚詫地目光中走了兩步，又走回來，皺眉問道：“怎樣知道她給我的電話號碼是不是真的？”大家面面相覷，顯然沒有想到一個醉酒之人還會問出這麼機靈的問題。大家都絞盡腦汁地想著怎樣回答，致遠突然平淡地說：“你把她給你的電話號碼重複一遍，故意讀錯一兩個數字，如果她告訴你讀錯了，你說明她給你的電話號碼是真的。”其他人眼中露出奇特的光芒，看著致遠，致遠尷尬地攤開手說：“我在一本笑話書上看的。”其他人會意，這時，亦飛又丟擲一個問題：“如果她給你的號碼是錯的，你也讀錯了，她懶得改呢？”致遠倒吸一口涼氣，辰逸幾人再次面面相覷。致遠眨了眨眼睛說：“那就……那就……沒轍了。”
顯然喝酒影響了眾人的反應速度，在亦飛已經搖搖晃晃地踏出了幾步之後，辰逸、何雷和王毅才從為什麼致遠沒有再次給出驚人的答複的思考中恢複出來，而致遠則是呆呆地看著亦飛走遠了。
“你們說結果會怎樣？”何雷低聲問。
“希望是個開心的結局吧，不要在打擊亦飛了。”致遠嘆了一口氣說道。
“你們看，好像進行地不錯啊。”王毅揚了揚頭，指著亦飛的方向。
致遠一夥人雖然只能看見亦飛的背影，但卻看見女孩有說有笑地撕了一張紙，從小巧的橘黃色揹包裡掏出一支筆來寫著什麼，突然，女孩抬起頭像致遠這邊神秘地笑了笑。
“，什麼情況？”何雷嗅到一絲詭異的氣息，敏感地問道。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都閉口不提。大家繼續向亦飛那邊看去，亦飛慢吞吞地直起身來，腦袋一晃一晃地低頭看著紙條，嘴唇微動，女孩似乎搖了搖頭，口中又說道什麼，亦飛突然轉過頭來，笑了笑，但他的眼中飽含著淚水，淚水在明亮的燈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這光芒反射到致遠一眾人的眼中，再投射到他們的心中，莫不讓人心酸，莫不讓人膽寒！
亦飛的臉在燈光下格外清晰地抽搐了一下，讓眾人心頭又是一顫，他慢慢抬起手給女孩打了個感謝的手勢，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最觸動人心的莫過於那些眼中噙著淚泉卻強忍著不流的淚水，而亦飛還要假裝高興地苦笑著，他一屁股坐在坐位上，突然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把紙條顫顫巍巍地用手壓在桌子上。
何雷再次不合時宜地問了一句：“成了？”致遠幾人不約而同地瞪了何雷一眼。亦飛抬起頭，用手胡亂地揉了揉眼睛，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把紙條放在致遠的面前說：“那女孩說你看起來是個不錯的男孩。”幾人一驚，再次陷入了無知所措、無言以對的境地。
致遠不忍地看了亦飛一眼，心中的同情、憐憫壓過了一絲羞愧的竊喜，他回頭看了看那女孩，那女孩也突然抬起頭看了看致遠，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致遠的拳頭握得緊緊的，生平第一次沒有因為別人中意自己而感到由衷的暗喜，反而怒不可遏地敲了敲桌子，長呼了一口氣，眼神冷漠地望著那幾串數字，恨恨地說：“有眼無珠！”
亦飛不禁輕聲地笑了一下，那笑聲中，有不屑，有嘆息，有無奈，有悵然，有茫然，更多的是滄桑的感覺。亦飛臉上的淚水已經凝幹了，他似笑非笑地說道：“既然毒藥非喝不可，何不幹脆一飲而盡？”大家在不解的同時又擔憂地看著他，亦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口氣中除了濃濃地酒氣，讓人最感覺最深刻就是一種浩然之氣，就好像落敗英雄死前的嘆息，有種一切成空、萬事浮雲的滄桑之感。
亦飛伸出兩隻手，把兩隻手的食指搭在一起，比劃出一個“十”字，他嚥了一口唾沫，咬了咬嘴唇，不無悲慼地說：“我大學至今追過十個女生……不……追倒談不上……因為沒有開始就被拒絕了……現在想來……大多都是自取其辱……給人當笑話了……”何雷眼中瞪得老大看著亦飛，辰逸揉了揉眼睛，腦中關於周蘭馨的畫面一閃而過，失神地看著亦飛，王毅用手捂著嘴，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情，致遠把手放在亦飛的肩膀上拍了拍，說：“那些女生，鼠目寸光，我倒覺得他們配不上你。”
“哈哈……哈哈……”亦飛苦笑著，肩膀抖動著，用手捂著嘴，複雜地看了看大家，說，“盡管這是我期待的答案……但我知道這也是我自欺欺人的答案……存在的都是合理的……這麼多失敗不是沒有理由的……我心知肚明……”
致遠幾人互相看了看，都沒有說話，認真地看著亦飛。
“你們說我喝醉了……其實……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清醒。”亦飛抿了抿嘴，嘆了一口氣，說，“但是在我內心深處……我從來沒有怪過任何人……我只怪自己太無能……我沒有怪過老天……我沒有抱怨過命運……這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如何我能夠更優秀……如果我能夠更努力一點……我也不會失去得不到的東西……”
何雷安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致遠拍拍亦飛的肩膀，輕聲說：“我其實一直很佩服你，其實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你很堅強，很有耐心，我可以堅信地告訴你，王亦飛，你的輝煌不在昨天，也不在今天，在未來。”辰逸說：“子曰：君子不患無立，患所以立。亦飛，不要計較那些，向前看就好。”王毅咬了咬嘴唇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你，但是我作為你的學長，我要說些可能招人眼黑的話。首先，追女生本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你慘的人多了去了；其次，這就是生活，真正的生活不僅不會讓你如願，可能還會折磨你，苦難是最好的老師。男子漢，大丈夫，不要總是患得患失，要有所為有所不為，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其餘地何必在意。該來的總會來的，不是你的你拼了命也得不到。話說的有些重，但這就是事實，我這人就喜歡說直話。”
亦飛嘆了口氣，說：“謝謝你們。”頓了頓，他又說道：“我父親有一天對我說：‘亦飛啊，你本來也可以過好日子的啊。’我問，怎麼了。我父親說：‘當年你爺爺考上了一個軍官學校，這在當年轟動全村了。這本來是一個多麼後的機會，但是你曾祖母不同意，說是要是你走了，誰照顧我。你爺爺一聽這話，不去唸書了，你爺爺可是個孝子啊。後來人家學校裡專門有人跑到咱家來找你爺爺，你曾祖母就是不同意，你爺爺也就沒去。你爺爺面朝黃土一輩子，也後悔了一輩子，他曾經把希望寄託給我，我辜負了。現在，希望在你身上了。土話說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三代人了，也該出個幹大事的了。’我當時聽了父親的話，我並沒有去想象如果我爺爺真的成了軍官會怎樣，毫無疑問，我現在會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我對此沒有一點感覺。我心裡想的是，怎樣讓自己變得出人頭地，好幫爺爺、父親實現夙願。父親以為我上了大學以後肯定就是鐵飯碗，逢人就誇我，說畢業了一個月幾萬幾萬的，我沒有告訴父親實話。我父親一直以為大學畢業就是包分配，我不能讓他失望，我需要幾個絕對的成功，一個巨大的成功。”
致遠幾人聽了內心震動，臉上流露出驚詫的表情，想說什麼卻感覺有股神奇的力氣堵著他們的嘴。
亦飛繼續說道：“其實我上大學的時候，我家裡根本拿不出足夠的錢－－即使我已經貸了助學貸款了。這時候楊叔叔－－他是個好人，資助了我，我十分感激他。有一句話說的好‘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知道這種善舉的意義……我欠所有人一個成功。”
致遠幾人驚得瞠目結舌，他們沒有想到亦飛會有這樣的難處。他們紛紛給亦飛說：“以後有什麼難處，就直接給我們說。”
亦飛點點頭表示感激，突然笑了笑說：“我的情況還從來沒有給別人說過。你們不用擔心我，我自己就是一個治癒性的人。很多時候，其實我什麼都懂，就是跨不過去那道坎，那道梁，那個坑，不過我毫無選擇，必須越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