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衾回來後,在樹下的石凳上坐了好久,深秋了,榕樹也在落葉,傍著有些涼意的風,一片一片從她身前身後盤旋而下。
黑夜席捲而來,月亮也不見蹤影,平日裡夜空中星羅棋佈,甚是閃耀,現下也烏雲壓頂,風愈發急切,不多時便會下雨吧。
一個纖長身影踏風而來,裙襬清揚,開口聲音比這風冷冽,卻又極順從“要告訴王爺麼?”
顧晚衾抬眸看著眼前行事孤傲的嚴奚“不用,他已攬下最難的事,就不要讓他煩心了。”
嚴奚輕輕走到小桌的另一方坐下“可是,縉朝水深,你不可以去。”
顧晚衾扯了扯嘴角“謝謝你顧慮我,我沒有別的法子,若我孤身一人,我也不懼,但我還有家人,南詔百姓也是我的家人。”
嚴奚垂頭,家人這個詞太過陌生,她記起家裡被滅門的那天,她與姐姐遊玩歸家,入目所及皆是屍橫遍野,中堂的門開啟,幾個掩了口鼻身著黑衣的人看見了她們,左右對視著猶豫要不要殺了,姐姐拉起她就往外跑,黑衣人反應過來後提氣追逐,終是自小長大玩鬧的地方,熟悉得很,好容易甩了一段距離,正巧遇上李司堯的馬車,兩人像猴子一樣竄了進去,李司堯正在車裡看書入神,被她們嚇得不輕,細看後又覺不是壞人,姐姐將手指放到唇邊做了禁聲的動作,李司堯明瞭,讓時恩車馬快些。
直至車馬進了王府,兩人才說清原委,李司堯甚是可憐她們,便收留了,為兩人改了名字,兩人感激不盡,一直保護李司堯。對於她們來說,李司堯才是家人,若李司堯被威脅,她們也定會豁出命去護他。
“我知道了”好半晌,嚴奚才沒頭沒腦答了一句。
顧晚衾愣了一下,轉頭看看她便又明白了“這件事,去到縉朝後我同他細說,若縉朝君上與太后寬仁,我與司堯也許很快就能回來。”
嚴奚想起李司堯口中太后惡毒的事,一樁樁一件件,不寒而慄。偷偷看了看顧晚衾,又覺她不太適合知道這些腌臢事,或許太后現下心性變好也未可知。
“你決定便好,我聽你的。”
顧晚衾回眸,朱唇清揚“謝謝你,嚴奚。”
“不用。”嚴奚不似盧娑,雖一同習武多年,但腦海裡陰影揮之不去,性子極其清冷,從不習慣這些說辭。
顧晚衾看著她利落起身離去,眼裡盡是豔羨,若能同她一般灑脫,此生或許能容易過活些。
輕嘆一口濁氣,撐著桌子起身,一個姿勢坐得太久,腿都麻了,捶了捶腿,打算往殿裡走去。
“衾兒”
疑惑回身,眼裡光亮“父王”
“夜裡風涼,怎的不回殿裡坐?”
“曦青曦藍在收拾,父王知道我最怕這些灰塵。”
南詔王解了披風為顧晚衾繫上,從身旁小桶裡舀了水給樹澆上“衾兒,我們可以另外選一個人頂替你去。”
聲音極小,沒有往常的威懾力,彎腰背對著瞧不出喜怒。
“父王,若一旦被發現,整個南詔都無法擔起這個後果。”顧晚衾咬了咬嘴唇,如是說道。
“父王...確實是天底下最沒用的人了,保護不了你。”
“可父王保護了整個南詔。縉朝的目的我們已然知道,所以縉朝是不會謀害女兒的,否則會被天下人詬病。”悄悄走上前,想要蹲在父王身旁,卻發現他一直背對著撥弄榕樹旁的小草。
“若不是王族,便也不用承受這些。說來,還是這顯赫的身份成了牽絆。”
“自女兒出生後,錦衣玉食,金尊玉貴,沒有過一天飢寒交迫的日子,這是常人不能享受的,那麼去縉朝做人質,也是常人不用做到的。”
“父王對不起你...”
一滴淚珠滑落,顧晚衾忙拂袖擦了“父王莫不是盼著女兒長住縉朝不回來了,估摸著李司玄帝位穩固,女兒便能平安回來,屆時父王還得吩咐膳房做好多羊肉鍋子呢。”
南詔王身形一僵,又垂頭繼續拔那些爭肥料的草“每日都準備,冷不防你哪天回來吃不上,又要鬧大半晌。”
“噗嗤”顧晚衾逗笑,眼裡依舊晶晶亮亮,輕輕用手背拭了一下“女兒都長大了,父王還取笑女兒。”
未做多想,南詔王脫口而出“哪兒就長大了,便是你兒孫滿堂,你也是南詔的小公主,是我的掌上明珠。”
本是尋常話,卻惹了眼眶溼潤,淚珠子滴滴掉落,不是委屈,是不捨,淚眼中看到幼時的自己一直都是被父王抱著,畢摩說父王之前手臂受了傷,雖已恢復,但不可再受力,當時的自己哪懂得這些,可憐巴巴只要父王抱。
幼時盪鞦韆,硬要兩個哥哥推高些,再高些,結果沒抓穩摔了老遠,父王氣得差點就要打死兩個哥哥,好在母后攔住,後來父王實在害怕此事再發生,索性把鞦韆架拆了,吩咐匠人做了石桌。
到自己大了些,不愛待在宮裡,整日往宮外跑,嬉鬧打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總是父王派了人在身後收拾爛攤子。一直以為做得極隱蔽,父王是不知曉的,後來才知道父王從她第一次偷摸出宮就派了人跟著,自己則在宮裡著急,擔心她吃了虧。母后問過,為何不限制她出宮。父王說宮裡太小了,四四方方的不該把她困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