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擋住雙方的坯垛倒下了。那三個人身後的坯垛,也倒了幾排。轉眼間,磚窯裡坯垛上的坯散了一地,一堆堆,一片片。張依然和張子兵並沒追來。張依然彎著腰,張子兵蹲在地上,兩人一左一右看著中間一堆藍磚頭。
賈老大不見了。
“賈老大呢?”林西疑惑道,心想:該不會藏起來了吧?不對,沒地方藏!
“在裡面。”張依然指著磚堆。
磚堆裡沒有聲音,一條短粗的腿露在外面,不住抖動。
“怎麼會這樣?”林西邊往回跑邊問。
“坯垛一倒,不知怎麼,上面掉下來一塊磚頭,砸到了我大哥腦袋。我大哥倒下後,煙囪基座就塌了,正好把他拍在底下。”張子兵指著身邊煙囪基座處坍塌後露出來的洞口。
張子兵渾身哆嗦著。林西知道,剛才從窯頂上掉下來的磚頭如果砸到的是他,此時被埋在磚頭堆下面的很可能就是他。看見賈老大如此後果,誰又會不後怕?
“先別說別的了,你們看看能不能把人扒出來,我去找人。”李四在窯口大聲說。此時此刻,最鎮定的反而是李文鼎這個窩囊廢。
——
李四找來了廠長郝德。
郝德走進窯口時,賈老大的腿蹬了最後一下,就再也不動。
“你們怎麼不把他扒出來?”
“我們不敢動啊。您瞅瞅,弄不好煙囪跟著倒了。”
郝德也是個光頭。黃豆粒大的汗珠子從光頭上淌下來。
“賈老大,賈老大!”郝德也是個矮胖子,他蹲在那條腿邊叫了一陣子,磚頭下面毫無反應。
郝德站起來,擦了擦汗,嘶啞的聲音平和了許多:“多半暈過去了,沒事。我去打電話叫人。你們守住了,別再出事。”
郝德掏出手機,走向窯口。
磚窯裡忽然一暗。
漆黑一片。
伸手不見五指。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門怎麼關上了?被風吹的?”林西倏然心驚。
“老闆順手帶上的吧?”張依然聲音也有些慌亂。“老闆,把門開開!”
“窯口的門嚴實,外邊聽不見。”
“張依然,咱倆扶著牆抹黑去開吧。”李四的聲音像他的身軀一樣雄壯有力。
“小心點兒,別被磚頭絆倒了。”
“找到了。”窯口方向傳來張依然的河北口音,“怎麼開不開?”
“難道鎖上了?不好!”
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最後一個窯口被封死了。
西江頭向來有這樣的傳言:磚廠裡如果因為事故死了人,會被秘密埋掉,連知也會神秘失蹤。
看來這些傳言不是假的。這次,郝德把他們關在磚窯裡,恐怕很快就會開始燒磚。當磚窯裡的幹坯變成紅磚,大家將變成灰燼。
窯口的門是寸許厚的鋼板,嚴絲合縫,門關上後,沒有鑰匙誰也打不開。更何況,林西把耳朵貼在門上時,聽到了外面瓦刀與磚頭相碰的聲音。其他窯口也是這樣,鐵門關閉後,門口會再砌一道牆,並糊上泥巴。裡面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外面也聽不見裡面的聲音。
幹燥酷熱,塵土彌漫。大家摸著黑,拆下雙輪車的零件,試圖撬開門或者是牆壁;又冒著被坍塌的磚窯埋葬的危險,再次把一行行坯垛推到。
但是,坍塌事故沒有再次發生。舊磚窯的零件固然老邁,但依然堅固耐用。當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喊叫最終歸於沉寂。白天還勢不兩立的五個人,現在只剩下四個。四個卑微的生命,守著同伴的屍體,靜靜地等待著死亡。
唯一的通風口,是煙囪基座倒塌時留下的洞口。半圓形的洞口,不到一米寬。
洞口連線著煙囪。人可以鑽進去,可以站起來,可以看到煙囪口的夜空。但妄圖從煙囪口爬出去的想法是徒然的。煙囪有十幾米高,內壁上滿是油灰,沒有人能爬出去。
林西鑽進煙囪前,不知道其他人在什麼地方。黑暗中,他們不知坐在哪個角落,連咳嗽都懶得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