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刀兒匠的女兒啊。那個專看男病、要把病患褲子扒了看診的,當街賣“不倒翁”的人。那個在國公府裡剖屍取胎、獨行千里活千人、獄中獲封七品女醫官的人。
原來是她啊,這個女醫官居然長成這樣,這麼年輕。
桑落很鎮定地點點頭:“難言之病切莫拖,桑家奇方治沉痾。”
這下大家都想起來了,不知怎的,總覺得下身涼颼颼的。
有人悄悄碰碰鄔宇,低聲嘲笑他:“難怪你連桃紅姑娘都不要,原來是要——”找桑大夫看診。
鄔宇聽到一半就會錯了意。
桑大夫是大夫,是女子,怎能隨便跟妓子相提並論。立刻就出聲打斷:“行了!”許是屋內炭火太旺,他總覺得臉熱,轉身看向桑落:“桑大夫,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不用。”桑落惦記著要將挎包裡的竹筒儘快送去直使衙門,只說被人看出是女大夫便不好再逗留,讓醫官們和公子哥們玩盡興,便與眾人告辭匆匆離開。
鄔宇怕她是被臊的,追了出來:“桑大夫,他們都是些紈絝,喝了酒就愛胡謅,你別與他們計較。”
桑落搖搖頭,見風靜已備了馬車候著,正要上車,忽地想到剛才好像有人提到桃紅姑娘,思量片刻,又走到鄔宇面前:“小烏魚,吃吃喝喝倒也罷了,暫時別跟花娘們有什麼——”
萬一染上了魚口病,可不好治。
鄔宇畢竟是十幾歲的少年,聽了這話,臉燒熱起來,好在夜色已濃,看不出他的窘迫。他動動嘴唇:“桑大夫,你放心——”
頓了頓,像是要證明什麼,他囁嚅著聲音越來越小:“你忘了,你給了我一個‘好朋友’.”
還在汲縣時,顏大人沒好氣地丟了一個奇怪的竹筒。正好他走進屋,就撿起來看。
顏大人就說:“你拿去!”
他拿著竹筒研究好半晌也沒弄明白到底是什麼。還是夏大夫看見了,擠眉弄眼地問他:“桑大夫送你的‘好朋友’?”
桑大夫送這麼私密的東西給他
桑落沒聽清他最後的那句話,只念著挎包裡的東西,隨意揮揮手,上車趕向直使衙門。
一進直使衙門,桑落有些猶豫要不要先問問顏如玉的意思。可一想到昨日那尷尬的場景,她就有些心虛。轉念又想,雖然種魚口病的事未跟顏如玉提,但顏如玉早就跟地牢的人吩咐過自己會時常去看診,想來地牢的繡使也不會阻攔。
她想了想,決定硬著頭皮直接去地牢,先把魚口病種下,免得耽誤了正事。
果然,她進入地牢沒有半點阻礙,繡使們都很和氣,按照她的要求取來名冊。桑落在名冊上挑了一些年輕的已婚婦人。
繡使有些擔憂:“桑大人,給這麼多人試藥,只怕會出事。”
桑落成竹在胸地點點頭,只從中選出幾名身體康健的,讓繡使帶走。
那幾個婦人一聽要讓自己患上魚口病,又羞又恨又氣又惱,只恨不能將桑落扒皮拆骨,碎屍萬段。
桑落卻站在牢中對繡使高聲叮囑:“這幾人單獨尋個乾淨敞亮的牢房關起來,每日吃食不可馬虎,要有肉有酒。更不可打罵用刑。”
這聲音不大不小,足夠讓附近的犯人都聽見。
直使衙門的地牢如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獄,囚犯們平時每日只有一頓稀粥,連根菜葉也見不到。真餓極了,別說出賣身體或靈魂,父母妻小手足弟兄都是可以吃的。
如今一聽說種下這魚口病還能吃酒吃肉,還有乾淨的牢房,骨瘦如柴的囚犯們哪裡還能忍?用僅有的力氣鬧了起來:“給我也種吧,給我也種吧!求求你!”
桑落又從其中挑了十幾個出來,正要離開,腳尖一緊,竟是一個人匍匐在她腳邊。
只見那人頂著亂草一樣的頭髮,下半身血肉模糊,顯然再難行走。衣裳爛成了粉末,後背已無完膚,或是被烙出了一塊塊熟肉,或是爬滿蛆蟲的潰爛傷口。
這人拖著殘破的身軀,艱難地爬向桑落,滿是汙垢的手指如一把枯柴,顫抖著抓住了桑落的鞋尖。
“求求你,給我一口吃的吧。”
繡使不悅地朝那人踹了一腳,那個人如破敗的麻袋般,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再沉沉地落在不遠處。悶哼了一聲,還有意識,於是又抬起頭,渴望地看向桑落:“桑大夫,求你。”
認識自己?桑落仔仔細細辨認了一番那早已變形的臉——竟然是肅國公府的大夫人,方氏。
看她這副殘破的身軀,求死不得,求生更不得。顏如玉定然沒少折磨她。
桑落正想問問關於閔陽那藥方的事,知樹快步走來,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桑大夫,顏大人要見你。”
公子,又生氣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