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扶大廈於將傾,做到了一個政治家所能做的一切。
在那個處處講門楣,人人談身世的階級時代,有誰能只靠一己之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名揚千古?
張居正做到了。他讀儒家的書,但並非只是死讀書,儒家的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讀多了只會變成書呆子。他也研究心學,但沒有徐階的腹黑圓滑,沒有何心隱的空口狂傲。他把自己所學的一切都融合起來,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極具才華而又務實的狡猾政治家。
沒錯,張居正是務實的,是狡猾的。
只要有能力,他可以讓一個沒有讀過書的瘸子破例提升為揚州知府,一下子解決了揚州幾十年的漕運問題。後來這個人被人妒忌害死,張居正痛哭,因為他最是知道能辦事的人才太珍貴,做成大事以後最容易遭人嫉恨。戚繼光是他的幹將、王國光是他的幹將,只要有能力,能為國辦事的人他不拘一格降人才。
可要是沒能力,哪怕聲望再高,名聲再好他也不用。海瑞是清官,千百年來罕有的大清官,可是光清廉不能造福黎民沒有用,極端的海瑞對他的改革只有弊沒有利,所以縱使滿朝文武都推薦海瑞,他也不用。他說海瑞是好人,可好人不一定是好官,好人的標準是做人正派,對人真誠。但好官是要上對皇帝朝廷,下對黎民百姓。
張居正的務實不僅體現在用人上,也體現在做事上。只要能成功,他可以不強調原則和底線,為了改革,他什麼手段都可以用,什麼方法都可以變通。
改革難嗎?
太難了,歷來改革都難如登天。因為要觸動的利益集團太多,要得罪的達官貴人太多,改革不僅難,而且成敗難料,九死一生。
大明首輔的權勢大嗎?
真不大,託朱元璋的“福”,明朝皇帝極度集權,一個首輔,一個大學士不過是四品、甚至五品!首輔嚴嵩擅權專政二十多年,嘉靖帝二十多年不上朝,可一朝要滅嚴嵩就滅。高拱有隆慶帝支援,首輔徐階早早辭官退讓,首輔李春芳更連點水花都濺不起來。張居正坐上首輔之位,沒有皇室的支援,他根本沒能力改革。
所以他要想順利改革,就必須得到皇室的支援,必須掌控大權。為了改革,他堂堂首輔不惜與太監頭子稱兄道弟,這在今天看來都“掉價”,更不用說當時引來的非議了,可他不在乎,因為沒有馮保的支援,他甚至連皇帝的面都難見。為了改革,他與太後關系不清,這引來的非議就更大了,可他也不在乎,因為當自己是幼帝的老師,又有太監頭子和皇後全力支援時,他終於可以放開手腳的改革,肆意施展自己的才華和抱負了。
他的改革是成功的,看看他改革之前明朝是一幅什麼爛攤子,他改革之後明朝經濟、民生、軍事、教育等方方面面有了多大的改善就知道了,如果感興趣的朋友百度一下前後的所有資料相信會更直觀更震撼。
但他的改革也是失敗的。他沒有將自己的改革立法,他沒那個權力和機會,於是他的改革只能靠自己一個人強勢去推行,當他去世後,那個正處於青春叛逆期,被他壓得喘不過氣的萬歷皇帝把他的所有改革全盤否定,大明複興的路驟然中斷,原本對外百戰百勝,對內萬民皆安的帝國在短短六十年後就在內憂外患中走向了滅亡。
張居正為什麼非要改革?他明明是一個極度狡猾的老狐貍,他明明智商極高、情商也極高,手段、心機、為人、處事樣樣登峰造極。
嚴嵩如日中天的時候,連徐階都大氣不敢吭一下,他卻不肯依附嚴嵩,甚至看不起老師對嚴嵩的慫樣,但縱使如此他能坦然自保。徐階派他去裕王府當棋子,強勢的高拱原本能輕松將他收拾,可他卻有辦法讓高拱對自己敬重有加。他與老師徐階的關系就更不用說了。可以說以他能力和狡猾在官場上必是如魚得水。
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點了翰林,該巴結誰巴結誰,該拜入誰門下拜入誰門下,爬到上面了,自然也就輪到別人給你送金送銀送美人了,這樣不好嗎?
窮人要活不下去了關你什麼事?
帝國在一步步走向滅亡,又管你張居正什麼事?那是老朱家的帝國。
你是富貴大官,這個腐敗的帝國恰恰就是為你這樣的大官窮奢極欲的,你為什麼要斷自己的路,要與無數權勢通天的“貴人”為敵,替窮人出頭?
張居正就是要出頭,他早在翰林院的時候就想改革,那個只會討好皇帝什麼也不幹的嚴嵩無視了,他幫老師徐階扳倒了嚴嵩,新君即位後他滿懷希望的又一次次上書改革,徐階的圓滑、高拱的格局、隆慶帝的心性都一次次讓他失望。他還是沒有放棄,高拱的惡脾氣所有內閣高官都受不了,全辭職了,只有他忍了下來,他是留戀內閣的位子,更是還在堅持要改革。
終於他成功逼走了高拱,成功得到了皇室的支援,可以施展平生抱負了。書中教的顏如玉、黃金屋都是錯的,他讀到了聖賢書中對的一句話——治國平天下。
那代價呢?
徐階隱忍一輩子,只是要鬥倒嚴嵩一個人,他要改革就是要與千千萬萬個“嚴嵩”為敵,代價他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
改革最成功的商鞅,代價是被五馬分屍。改革不成功的吳起被萬箭穿心,王莽坐上帝王位卻身死國滅……
可是他的決心大的出奇,只要能順利改革,他什麼事都會做,馮保、太後、父親……他一次次不顧名聲,不問代價,誰擋他改革的路他絕不手軟!但在他開始掌權的第一天,他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先向自己的家人發出警告,因為他知道他選的路下場一定會很慘很慘。
這個又貪又色又狠,最窮奢極欲的貪官為什麼會為了百姓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我忽然明白了,原來他真的是最“狡猾”的政治家,他選了一條改革不歸路,讓自己下場悽慘,卻更讓自己流芳千古。
他是大明第一首輔,千古名相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