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此之前柳生宗男還有一線逃跑的希望,那麼現在連最後逃跑的希望都沒有了。
這打擊是柳生宗男攻掠大明三十多年來罕有的,他知道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
惠子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拜道:“主人,明軍又殺上來了。”
柳生宗男沒有說話,事實上自從昨日海戰潰敗,今日被攻就已經是註定的了,只是沒有了水軍戰船之後,現在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明國軍隊登島。
柳生宗男緩緩拔出腰間的東瀛刀,仔仔細細的看著,他那張陰沉的臉也倒映在寒光閃閃的刀身之上。
“惠子,”柳生宗男忽然開口:“戚繼光、俞大猷都跟著張沐一起來了,你說這次我們能打敗他們嗎?”
惠子咬牙堅定道:“有主人親自帶領我們,一定能贏。”
柳生宗男卻極其罕見的頹廢道:“你撒謊了,我知道此戰我們勝少敗多。我們的武士不怕死,我們可以跟明國軍隊戰到最後一刻,可是……”
柳生宗男已經低下了頭:“秦懷義死前說的那些話你以為我真的沒想過嗎?你以為我真的天真以為打敗過明軍一次,就能靠著幾條漁船每次都將明軍打敗嗎?可是我能怎麼辦?”
柳生宗男忽然抬起頭看著惠子,這一刻彷彿蒼老了二十歲,“整個島都被明軍圍住了,咱們近兩萬人就靠幾艘船哪怕能逃掉又能逃多少人?剩下的呢?都任明軍宰殺?”
柳生宗男搖頭:“臺州慘敗,兩萬餘人幾乎被戚繼光和張沐殺光了,今日如果再全軍覆沒一次,東瀛再也不會支援我了。我們會失去所有的人,所有的財富,也會失去創造一支死亡武士大軍絕對翻盤的最後資本。這樣的失敗是我無法承受的,除了戰,沒有別的路可走。”
惠子低下了頭,無話可說。
柳生宗男嘆道:“可現在還是要輸了,之前有船,好歹能逃掉幾個人,可現在船也都毀了。東瀛對明國百餘年的徵戰要在我手中被終結了,我柳生新陰派幾十年的努力也要白費了……”
惠子驟然打斷柳生宗男的話,跪拜道:“主人,不是我們弱,是明國人變強了,從來沒有這麼強過。這不能怪您。”
“從來沒有這麼強過?”柳生宗男恍惚。
的確,明國從未出現過像戚繼光的軍隊那麼可怕的戰爭兵器,他的戚家軍不止武裝到了牙齒,更從上打下所有的訓練武備都是針對他們的東瀛人的,只要有戚家軍出現的戰場,他們就沒贏過一次。更何況現在除了戚家軍,俞大猷的軍隊、譚倫的軍隊戰力都很強,遠超尋常明國的衛所官兵。更有大批的江湖高手隨時助戰,就像當年曾銑有大批江湖高手助戰,連天下間最強的韃靼鐵騎都能戰敗一樣。
如果僅僅是這些,柳生宗男倒還不會像今天這麼頹廢絕望。當年張經、聶豹等名將也曾將他打敗過,可是他很快就讓明朝廷裡的“朋友”幫忙除掉了張經等人,甚至還能和朝廷裡的朋友聯手演一出皆大歡喜的剿倭大戲。
可是現在明朝廷裡已經沒有他們的朋友了,趙文華已死,嚴世蕃、羅龍文等一個個也都離死不遠,就連那個昏庸的明國皇帝也病入膏肓,沒有機會再被利用。現在明朝廷裡不是張沐的盟友徐階,就是戚繼光的後臺張居正,柳生宗男只能硬打,他把最後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死亡武士身上,可是現在……
現在張沐根本不給他積累死亡武士的機會,他創造一點,就被張沐滅掉一點,逼人太甚!
“走,再去會會張沐。”柳生宗男驟然將武士刀回鞘,起身朝外面走去。
惠子能感受到柳生宗男身上的那股決然之意,也咬牙跟上了來。
海島之邊,大批的倭寇正不斷用弓箭和他們僅有的少數鳥銃等火器攻擊沖上來的明軍戰船,但他們的死亡遠遠比明軍多,因為明軍的火器更多,大炮的威力也更大,縱使這些倭寇都藏在一些山石之後,可依然擋不住這樣的狂轟。
蜉蝣撼樹。
這樣的抵抗根本擋不住明軍的腳步,最終隨著第一艘戰船靠岸,大批的明軍幾乎同一時間從各搜戰船上一湧而下,直接跳進大腿深的海水裡,而後奮力向前。
“但凡不是丟下兵器跪地投降的,一律格殺勿論,不用理會這些倭奴口裡嚷嚷什麼。”俞大猷一馬當先,指揮著自己的軍隊沖在了最前面。張沐不在乎自己能得多少功勞,只要能滅倭寇就行。所以這一次俞大猷只要跟戚繼光爭戰功第一。
“殺!”戚繼光高舉軍刀,更直接幹脆。他的兵殺倭寇早已一套,已經無需多說。
“大人,”龐世績、鄧焦等人也看著張沐。
張沐道:“戚家軍、俞家軍是厲害,你們也別太丟臉,各自領兵去殺吧。”
“是。”幾大衛所指揮使紛紛拱手應命,而後也殺了出去。
張沐則看向陳釜、魯義平等曾家軍道:“諸位叔叔,還記得二十多年前的揚州血案嗎?”
眾人表情都很肅穆,冷冽,那場血案他們曾家軍死傷太多了,最重要的是他們發誓要保護好的夫人遇害了,公子也被倭寇搶走了,就因為《毒經》!
“該算賬了。”張沐聲音還在眾人耳邊回響,人已經走下了戰船。
與他而言,殺父之仇主兇在嚴嵩,殺母之仇主兇就是柳生宗男。以前他弱,縱使柳生宗男就在眼前也無力報仇,今天君子之仇總算沒有忍過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