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著書冊的手指白淨纖長,因著微微用了一點力,指尖處便泛起了微紅。
沈知書著實有些頭疼。
她一向吃軟不吃硬,頭一回在長街碰到“中了春計”的姜虞時,這種性格特點便已初見端倪。
此後姜虞每每露出一副“雖然我真的很想要,但你實在不願就算了罷”的態度時,自己總會鬼迷心竅地答應一些荒謬的央告。
譬如這會兒,姜虞的背依然挺得很直,直得像一顆無所畏懼而剛正不阿的雪松。
但雪松的腦袋是垂著的,便顯得她本就不大的身軀愈發瘦小起來。
——會令自己開始自責:怎麼就忍心拒絕這麼一顆小雪松呢?
雪松見自己不答言,將書冊撂下,攏了攏袖擺,不疾不徐地往外邁開步子。
沈知書嘆了一口氣,忽然伸出手,攥住了姜虞的胳膊。
罷了。她想。
姜虞今夜幫了自己如此大一個忙,便遂了她的心,不要恩將仇報了。
姜虞緩緩抬起眸子,睨了沈知書一眼,鴉睫在燭火的斜照下投著長而淡的陰影。
她似有不解:“怎麼?”
沈知書鬆了手,笑道:“我忽然又想起來,府內還有一床新被褥的,我這便命人鋪床。殿下今兒便歇在此處,免得晚歸後誤了睡覺的時辰。”
姜虞卻忽然又不肯了。
她輕輕淡淡地盯著沈知書瞧,瞧了大約有一盞茶,才淡聲開了腔:“我問將軍一句話。”
“嗯?”
“將軍既然不情願我留宿,方才為何又忽然反悔?”
……她這是什麼意思?
沈知書不動聲色地蹙了一下眉:“人心瞬息萬變本是常事,常有前一秒往東後一秒往西的。我不明白殿下問這話所為何意。”
“所以將軍希望我留下麼?”
“這……我不是命人與殿下收拾床鋪了麼?若是不喜殿下留宿,這事我斷然不會做。”
“所以將軍並未勉強自己?”
沈知書斬釘截鐵:“自然沒有。”
姜虞在燭光裡很輕地眨了眨眼,驀地垂下腦袋,嘆了一口氣。
“沈知書。”她面無表情地喚了一聲。
“怎麼?”
“將軍可知,我已然對你毫無保留。”姜虞道,“然將軍卻總愛同我扯一些謊,美其名曰它們是善意的謊言。”
不待沈知書接話,她又極快地說:“譬如將軍其實是不想我留宿的。我知曉將軍是怕我最後與你同床共眠而使你睡不著覺——雖然我並不知為何將軍會睡不著——所以我不願勉強將軍。可將軍忽然又同意了。既然這會兒能同意,為何先時不能應允?是故將軍現如今分明是不願我傷心而勉強自己。”
“將軍拒絕我不要緊,即便是至交,也未必要事事相幫。可是將軍總將想法悶在心裡,分明不願,卻又佯裝無所謂。我便想,將軍其實並未拿我當真正的朋友。”
這一番話泉水似的從姜虞口中潺潺流出來,沈知書壓根兒插不上話。待她拼命在腦子裡搜尋出言語來回複時,姜虞已然再度開了口:
“只說謝將軍,謝將軍請你去她府上喝茶的時候,你便直截了當地說不去。我請你去我府上,你便硬要找些冠冕唐皇的理由。”
沈知書眯了一下眼,踱步至火燭旁邊:“世間本就沒有事事分明的道理。我同謝瑾有什麼說什麼,是因為她並不會因為我的拒絕而傷心。可殿下呢?我若直截了當地拒絕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