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樹枝錯落,小姑娘在白梅的清氣下一點點平複下來,訥訥道:“我,我太急了,我外祖母躺在病床上兩天,下不了地,水米一日不曾沾牙了。我想著,宮裡送來的粥必是好的,給我外祖母喝上一點,她的病許是就能好了。”
內官搖搖頭,溫聲道:“非不許你領,只是一人一次只領一碗的規矩不能破。你若是想替你外祖母再打一碗,需得從頭排過,明白了麼?”
小姑娘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諾諾地說“明白了”。
沈知書在旁邊靜靜看著,忽然問:“你外祖母得的是什麼病?”
“風寒。”
“可有抓藥?”
小姑娘搖搖頭:“外祖母說抓藥要銀子,風寒不是大病,清清靜靜餓幾頓也就好了的,不許我亂花錢。”
謝瑾的眉毛深深蹙了起來:“你外祖母就是胡鬧,風寒雖不是大症狀,然她年歲已高,若不小心應對,怕是要糟糕。”
她說著,喚來了自己的隨從:“你跟著這孩子回家一趟,再去請個大夫,替她外祖母相看相看。這天寒地凍的,光靠餓幾頓怎麼撐得下去呢?”
話音剛落,那隨從答應著正要走時,遠處忽然疾走來了一個侍子,伸著胳膊將那隨從一攔。
謝瑾有些不痛快,蹙眉問:“為何不讓她走?”
那內官沖沈知書和謝瑾行了個禮,笑著解釋說:“二位殿下都在這兒鎮著,此事不勞煩將軍。長公主殿下注意到此處的動靜,特命我來瞧瞧。”
“到底是長公主殿下心細。”謝瑾點點頭,朝那小姑娘努了努嘴,“這孩子家人病倒,無人照料,替她請個大夫可好?”
粥架那處似是又有了動靜,但謝瑾心心念念眼前的孩童,並未怎麼留意。
“這孩子可憐見的。”那侍子點點頭,睜著美目將小姑娘上下打量好幾眼,忽然嗤笑一聲,隨即厲聲喚來一個侍衛,“帶走,好生看著,著人細細審問!”
變故橫生,謝瑾錯愕萬分。她看著侍衛捂住了嚎哭起來的小姑娘的嘴,剛想伸手攔人,沈知書卻扯住了她的袖子,搖搖腦袋。
“這不是欺負人麼?”謝瑾瞪著眼問,“你扯我做什麼?!”
沈知書笑著拍上了她的肩:“我說你白長那麼大,竟被個小姑娘耍得團團轉。”
“怎麼,那孩子有何問題?”
“你先看看這些百姓。”
謝瑾睜著眼往那邊瞧,沈知書清朗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來:“看見她們的衣服了麼?即便是沒有補丁、看著尚且較為體面的那些,襖子也笨重而凹凸不平。笨重是因為用的不是上好的棉花,為了禦寒只得以量抵質,甚至往裡塞上樹葉枯草。凹凸不平是因為棉花洗太多次便結了塊,變得這兒一團那兒一團,且一動便跑棉。”
“可是你看那孩子的襖兒,乍一看灰撲撲打了五六個補丁,可表面平整,松軟輕盈,是一個滿口‘祖母病了卻請不起大夫’能穿得上的麼。”
謝瑾猛地怔住了。
沈知書將她的肩一掰,讓她面朝粥架:“你再往排頭處看看,可有看見什麼異常?”
謝瑾蹙眉看了會兒:“不曾。”
“自然不曾,你注意力都在那孩子身上,倒是錯過了一場好戲。”沈知書笑道。
她頓了頓,指著隊伍排頭,一字一句道:“方才那兒有人拿手指著我們這兒,抻著脖子想喊,被長公主著人壓下來了。我猜,她要喊的是……‘憑什麼我們要辛苦排隊,那小姑娘哭一哭卻可以被區別對待’。”
“所以……有人故意鬧事?”謝瑾猛地轉頭,對上了沈知書的眼。
那雙眼雖彎著,眼底卻毫無清潤的笑意。
沈知書把劍從腰上解下來,慢悠悠接了這話:
“對,有人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