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玉點頭說:“我想大概也是。話說回來,你二叔公這個人,太會做人了,表面上跟誰都親熱,那話說得叫一個好聽。實際上,心眼多,愛挑事,搬弄是非一把好手。誰都別想在他手裡撈好處,他佔不到你的便宜就叫吃虧。早些年的事就不拿出來說了,這回翻修祠堂的事你們也看到了,人太貪。”
說著她指著楊廣佑,罵道:“就他沒腦子,人家說幾句好聽話把他哄得團團轉,跟個家賊一樣,把自傢什麼東西都往人家裡搬!”
楊廣佑訕訕道:“攪拌機是他借的,改天我就去要回來。”
周清玉繼續說:“我今天說這些不是要撇清什麼,咱們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了,是那樣就是那樣。該認錯認錯,該解釋解釋……”
周清玉的話沒說完,楊思瓊就握緊她枯瘦的手,說:“阿嬸,我都明白,這幾年生分,我們也知道就那麼回事兒。”
周清玉很慚愧,“也是怪我攔不住,說話沒用,不識字,當不了家。”
楊思瓊拍拍阿嬸的手,以示寬慰。
人活到這個歲數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從前在最困難的時候拉拔過她的廣佑叔,資助孤兒上大學的廣佑叔,就一定是道德楷模,有毫無瑕疵的善良嗎?
現在因為眼紅嫉妒,又天天針對陽仔的廣佑叔就一定十惡不赦嗎?
都未必吧。
人心像菜市場的公平秤,稱完注水肉又去稱菩薩的供果,善惡全在一念之間。人性中的卑劣嗜虐,和善意永遠都不可能消除。
再說,楊思瓊對周清玉到底不忍,這個阿嬸說起來是沒上過學,但人厚道,通情達理,陽仔肥仔溪仔小時候也沒少吃她家的飯。可這樣一個人,一天到晚總要為枕邊人惹的麻煩事擦屁股,同為女人,總是難免會去體諒對方的處境。
“嬸兒,中藥地上次該賠償也賠償了,咱就不說了。以前的事兒我都記著,咱們往後該怎麼相處就怎麼相處,一碼歸一碼。”
周清玉便牽動嘴角,臉上的皺紋像水波一樣蕩漾開來,越發深刻。她人枯瘦,可一笑又煥發出些許生機來。
楊廣佑盯著地板花哨的紋理看,也悄然舒出一口氣。
周清玉問:“對了,這些天老二家的動靜你們看見了沒有?”
一家三口面面相覷,臉色一下都沉重了。
楊不煩擰眉說:“看了,死了好些只羊。這種突發暴斃,多數都是烈性病菌導致,獸醫天天進進出出,怎麼還沒找到症狀?”
“沒找到。”
“你們注意每天早晚消殺,一定要徹底。”周清玉說,“也是怪了,從上回你二叔公說翻修祠堂到現在,估計死了百來只了。現在隔離都隔離不掉,一片片病倒,羊死了太多,都找不到地方埋。”
楊廣佑終於說了句人話:“這不就是祖宗顯靈!誰讓他拿祖宗斂財?”
楊思瓊這些天也為羊的事兒憂慮,每天早晚消殺不說,人進養殖棚都穿防護服,怕帶病菌進去。
這些天基本不敢讓羊出門了,牲畜布病是最急人的,尤其是羊,發病快,死得快,就怕傳染到這裡。還專門請了三個人來割草,忙得不行。
“還有個最要緊的事兒,”周清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陽仔,你二叔公比我們都會做人,他是最會找關系的。有任何扶持政策,他都最先知道。”
“三年前,政府給他拉商投了100多萬元,養殖裝置都是政府免費提供的,很先進,還給他包銷售,周圍村民都找他買羊苗,但他喂得太差了,賣得不好,也沒做大。”
“他攛掇你廣佑公找你麻煩,也是怕你,怕你腦袋聰明又肯用功,等你做大了把他的好處搶走。”
周清玉又問:“這幾天他急得不行,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楊不煩說:“羊布病嘛,剛剛不是說了。”
“不只是這麼簡單,羊布病他才沒那麼急。是政府有個扶持專案,咱們都不知道,他早就悄悄去申請了,結果現在羊又死的死,那肯定申請不下來,他就是急這個到嘴的鴨子飛了。”
楊不煩還沒問“什麼政策”,楊廣佑就翻出手機裡的通知檔案,給她看。
原來是中央1號檔案,搞鄉村文旅融合,模範養殖戶可以申請‘現代農業産業園’,就是做農場,做露營那種,補貼是百萬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