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裡撿的壞習慣,他越想越暴躁。
可這麼不愛幹淨的人,竟然也活得好好的,雖然有點可愛但也太惡了。跟她接吻一定很痛苦吧,她什麼都往嘴裡塞,跟個鵜鶘一樣。
江其深為什麼都知道,因為她每次來都坐他斜後方,他放在桌面上的水杯是鏡面的,她一舉一動他都瞭如指掌。
接觸越久就越明白,她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人,她熱鬧平和隨心所欲,他單調冷漠有秩序。
一個人的性格很難脫離家庭基因,有次放暑假碰到她父母來接她,他們非要邀請他一起吃午飯,說感謝他幫忙,還大手筆地請他吃了個挺貴的粵式餐廳。
整個過程江其深都有種格格不入的莊重板正,吃飯時也沒怎麼說話。
看到賬單時他想立刻去報警,粵菜還要收這麼高的服務費,不是說好了不騙窮人?
又忍不住揪心,心裡反複琢磨如果他去買單會不會傷他們面子。
但那也是他第一次沉浸式地感受到另一種溫馨鬆弛的家庭力場。
一家三口都情緒穩定,沒有尊卑逆序,也沒有情緒操控。既沒有一個不可預測的暴怒父親,更沒有一個懦弱服從的母親。
面對再愚蠢、再尖銳的問題,他們都平和耐心地討論,甚至互相開玩笑。
說起來,家庭氛圍好並不是世人眼裡值得稱道的品質,但據他的觀察,這樣的家庭少之又少。
江其深自然就想起他的父母。
從有記憶起家裡就有數不盡的爭吵,他媽蔣至美有潔癖,他爸江國威是個垃圾桶三分鐘不套垃圾袋,就會往裡吐痰的人。
江國威早年積貧積弱,90年代退伍後,投身網際網路創業大潮,從此起飛。
他在匱乏中長大,擅長掠奪,不擅長經營,給身邊人帶去的是饑荒般的恐懼和壓迫,而且他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錢意味著權力,意味著會議室裡的一呼百應,意味著簽檔案時的豪氣幹雲,意味著就算他只是吹個笛子都有八個人給他按孔。
在這場財富遊戲的無限關卡裡,賬面財富每跳一個數字都讓他上癮。他早就被資本市場異化成穿著高定的點鈔機,他真心實意認為,錢可以驅動一切。
點鈔機的悲哀也在於此,身邊99的笑臉都是沖錢來的,沒有什麼忠不忠誠,如果有,那就是背叛的籌碼不夠。
當然這樣的事情,總會有一個懲罰性的例外。
那就是蔣至美不夠愛錢。
蔣至美性格柔軟敏感而浪漫,情緒穩定,是個很有生活情調的人,愛潔,愛美,愛種花愛小孩。江其深童年所有美好回憶,都跟蔣至美有關。
她也並不是吃風拉煙視金錢如糞土的神仙,只是在她眼裡,有更重要的次序。
她需要陪伴,需要傾聽,需要尊重,需要一個高參與度的、為家庭做貢獻的丈夫,而不是一個只會製造壓力,製造恐慌,發號施令口吐砒霜的爹。
她出軌了,或許沒有,但江國威認定她出軌了,一定是被窮男人的花言巧語迷惑,她才會拋家棄子。
總之不重要,他們很快就離婚了。
離異後的江國威性情大變,常常暴怒,一點兒小事就遷怒江其深。考試沒考年級第一,江國威二話不說,一腳把他踹出去兩三米。
他要求他必須事事爭先,不允許他像他媽一樣軟弱,不允許他有跟他媽一樣的潔癖。不允許他跟窮人來往,尤其是窮男人。
在種種的不允許裡,江其深越加逆反,並越來越厭惡他的種種習性,連聞到他吃羊肉就大蒜那種氣味都令他反感。那以後他就不喜歡羊羶味,不吃羊肉了。
江國威像個巨嬰一樣跟前妻賭氣,憋著一口氣要向前妻證明,他很厲害,尤其比她的現任丈夫那個摳搜下水道老鼠人厲害。
畢竟他們沒生出孩子,而他江國威的兒子永遠第一名。兒子是他戴在胸前的獎章,是他向前妻邀功,炫耀的工具。
然而這十年如一日的較勁、攀比,無人在意。
被折磨的只有江其深,用現在的話說,這是一種父子關系倒置。
江國威不斷向兒子展露痛苦,展露嫉恨,情緒勒索,道德綁架,給江其深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