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媽才離開,說要去樓下的商店找你,”穆百川作為一個長輩和父親,深知這件事的嚴重性,鄭重告誡他,“你不知道她剛才有多著急,哭著問別人有沒有看見自己的孩子。你得和你媽媽好好道歉。”
“你是哪個組的學生?冰舞?”冰場還沒開放,穆百川有充裕的時間回憶,“咱們這裡湊得出一對冰舞嗎?”
季林越沒搖頭也沒點頭,像頭小驢倔在那裡。
“我不知道。”
“無論如何,我會盡快讓馮教練打電話給你媽媽,現在你得去上課。”
馮教練同是岸北市星未來俱樂部裡的教練,主教雙人滑和冰上舞蹈,但練習這兩個專案的人實在少,所以平時也會留意單人滑的情況。
據說,當初容翡去首都練雙人滑就是因為她的舉薦。
馮蒹葭年輕時在花滑國家集訓隊待過,比穆百川出身更好,和當時小有名氣的雙人滑選手李葳蕤搭檔。
但苦於始終沒出什麼書寫歷史的大成績,二人磨了八年,李葳蕤因個人原因選擇退役。
馮蒹葭失去搭檔,同期男運動員也沒有能填補空缺的人選,她被迫練回女單。
當時的華夏女單正經歷複興的輝煌,闞玉以一己之力蓋住了所有人的光芒。
馮蒹葭頂著壓力滑了幾年國內賽,到最後也沒有一個體面的收官之作,在女單大踏步時宣佈退役。
那時網路並不發達,紙媒當道,體壇報紙鋪天蓋地是闞玉在亞冬會獲得女單金牌的報道,只在中縫闢了一小塊方框,寫著“昔日花滑新星墜落,蒹葭終在體壇枯萎”的字樣,和上下的廣告編排得一樣大。
再出現在媒體的新聞裡,是關於她産後決定加入星未來俱樂部的訪談,打算和丈夫李葳蕤共同執教雙人滑和冰舞專案。
葉紹瑤是從父親葉先生嘴裡聽到的這些,當年他也是馮李的忠實冰迷,至今還收藏著他們在92年世錦賽上的親筆簽名。
但季林越不明白。
他中午見了馮教練一面,對方是個極有個性的女士,一身銀白色運動服,短發利落地別在耳後,說話鏗鏘果決,眼色堅定,看起來是一號不好惹的人物。
穆百川給馮蒹葭撥去電話,玩笑裡帶著一斯不容置疑的責怪:“你和老李是怎麼與家長交接的?孩子從兩個大人眼皮底下溜走。要是這孩子真跑丟了,咱們俱樂部和冰場都得負責任。”
此時的馮蒹葭正在指導青年組的陸地拋跳動作,被男伴綿薄的臂力擾得心裡煩,一通電話直接丟給李葳蕤接去。
李葳蕤曾在93年世錦賽的短節目失誤,造成右膝半月板嚴重撕裂,後又不聽隊醫退賽的建議,次日打封閉針帶傷上陣自由滑,耽誤了治療黃金期。
膝蓋在比賽中不免二次傷害,不等最後的頒獎儀式,隊醫直接將他抬上擔架。
九年恢複下來,右膝只留下手術後的淡色痕跡,但上冰始終成為一件麻煩事,從此也只能進行簡單的滑行。
他來到冰場時,清冰時間已經結束,學員們再度湧入,恢複了體育休閑的喧鬧。
他微微欠身,習慣性將身體的重量渡給左腿,和穆百川打了招呼:“我們已經和她媽媽取得聯系,她說立刻趕來,讓我們不要耽誤課時。”
說完,李葳蕤牽起男孩,溫聲哄道:“走吧,我帶你去見見你的小搭檔,她也是今天第一次來,是個特別可愛的妹妹。”
葉紹瑤不知何時松開了季林越的手,右手再度被牽住時,覆蓋了一層粗糙的質感。
他才不過六七歲,稚嫩的關節已經在冰上磨出一層薄繭。
她知道,身上每一道痕跡都是運動員的勳章,彰顯著他們曾經百煉成鋼的榮譽。
她感覺到,季林越有意識握緊了她的手,微微晃了晃。
他用眼神乞求著,葉紹瑤點頭想跟他走。
但她沒敢挪步。
好像自己也還沒下課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