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姐姐跟你一樣,也是來學鋼琴的。”宋青楓站在琴房前,好奇地問道,“語寧,你認識深深?”
宋深深簡直是個謎,宋青楓每次見到她都會收到驚喜,或是……驚嚇。
寧語寧圓溜溜的眼珠一轉,避重就輕地回道:“莞爾是我的好朋友。”
她爬到鋼琴前,邊彈邊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這是寧語寧在學校六一兒童晚會上的表演曲目。琴音清亮,歌聲柔美,再加上一身特別定製的紗裙,當天,寧語寧大出風頭。
只可惜,那麼刻苦練習的曲目,那麼費盡心機的表演,寧東旭卻以工作為由缺席現場。雖然西西南南北北都來給寧家小公主捧場了。但是,寧語寧還是失落極了。
宋青楓已經很久沒教小孩了。不過,這位寧語寧可是寧老爺子的掌上明珠。據說,老爺子把她帶在身邊親自撫養,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換了。女娃娃開口說的第一個詞不是媽媽,而是爺爺。
去年老爺子身子不適,才把她交給了長孫照顧。
寧語寧天賦不錯,樂感極佳,但比起年幼時候的宋深深,在鋼琴的造詣上那可是雲泥之別了。宋青楓之所以答應寧老爺子,也是希望能給秦宗佑鋪條路。畢竟寧家是紅色家族,與中央那邊都說得上話。寧家的孫子更是個個出類拔萃,先不說主營超市的寧南星和主營商場的寧北辰。單就那個寧東旭,早些年脫離寧家搞資産重組整合,竟也搞出名堂來,成為了上流社會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宋青楓給宋深深一本書,讓她去隔壁琴房練習。
宋深深看到哈農就樂了。從初學者到鋼琴家,只要你彈鋼琴,大概你的鋼琴生涯就離不開這本哈農。
宋深深雖然自小天賦過人,但學琴的經歷跟大多數學童一般無二。她的父親宋青杉認為只有打下堅實的基礎才可以自如地駕馭各種作品。所以即便宋深深可以閉著眼睛彈奏巴赫的平均律,她還在練習車爾尼湯普森等枯燥的練習曲。
那年,她才六歲,跟著父親生活在鄉下海邊的一棟石屋裡。彈完練習曲後,她會和附近的小孩跑到玉米田地裡玩捉迷藏。那裡的玉米長得極高,宋深深跑得又快,躲進去保管其它人一時半會找不到。
遊戲結束後,小夥伴們坐在草地上比賽誰吹的泡泡糖最大。一個小朋友問宋深深你媽媽怎麼還沒回來。宋深深嚼著口香糖,沒有底氣地說快回來了。
“去年你也說快回來了。”
宋深深啞口無言。
“深深,你不會沒有媽媽吧?”
“我有媽媽!”宋深深大聲叫道。“她以前還抱過我,給我買衣服,給我紮辮子,只是我已經忘了她長什麼樣。”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了,最後幾不可聞。
小夥伴突然想到什麼,右手握成拳打進左手心裡,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我知道了!你媽媽和爸爸離婚了。”
“什麼是離婚?”宋深深不解。
小夥伴年長她幾歲,是這群鄉野孩子中學問最高的。他伸出兩根食指,慢慢地靠近,解釋道:“男人和女人互相喜歡,就結婚了。”他又慢慢地把兩根食指分開,“當他們不喜歡了,就得離婚。離婚以後就不能生活在一起。你媽媽一定是和你爸爸離婚了,她不要你了。”
“你騙人!不會的!”宋深深發了瘋似的跑回家,想要問爸爸是不是跟媽媽離婚了。跑到門口,聽到了爸爸和一個女人在吵架。
宋深深躲在柵欄外,從縫隙往裡偷看。
她在照片上見過這個女人,是很久沒回家的姑姑宋青楓。
“哥,我不想跟你吵。實話告訴你,我跟宗佑已經有了孩子,是個女兒。我和宗佑音音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一家。”是宋青楓冷靜到近乎絕情的聲音。
宋青杉背對著宋深深,宋深深看不到他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極為澀啞。喉嚨像是生了鏽,每一字,每一句,都磨矬在一起。“青楓,他是有家室的人,你怎麼能做出這麼不知羞恥的事?”
宋青楓涼笑一聲,反問道:“難道你就很懂羞恥?你跟深深的媽媽在一起時怎麼就不知羞?”
見她哥久久無語,宋青楓又說,“反正宗佑已經離婚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嫁給他。禮服我會派人送來的。哥,我希望你能來參加我的婚禮。讓深深也來吧,我還缺個花童。”
宋深深跑到玉米田地裡,問小夥伴什麼是花童。
還是那個學識最高的小夥伴給出了答案:“花童就是新郎新娘出場時,在前面負責撒花瓣的。城裡人結婚真麻煩,要穿婚紗,走紅毯,還要交換戒指。不像我們這裡,全村人圍著篝火跳個舞就算結婚了。”
宋深深開始展望著姑姑的婚禮。她想去城裡,想穿著潔白的紗裙,想去撒花瓣,想見證姑姑這一生最幸福的瞬間。
然而,最終,宋青杉沒帶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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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深深彈得過於投入,以至於宋青楓進來時都沒有察覺。
又過了半小時,宋深深起身取水喝,才發現了坐在沙發上的宋青楓。
宋青楓隨手從書架裡取出一個琴譜,要宋深深彈奏。
是莫紮特的《第8號a小調鋼琴奏鳴曲》。
莫紮特偏好用大調寫曲子,音樂以歡快為主,但這首卻是憂鬱的小調。
“你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很歡快的旋律,卻處處透著憂傷嗎?”一曲終了,宋青楓問。
宋深深在紙上寫道:“這是莫紮特在他母親過世後創造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