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辯論賽剛剛過去不久,他心裡壓著一口氣,當眾吃癟不說,還栽在一個非重點班的女生手裡,想想就氣。
在校園裡,他經常能遇到滕靜言,她戴著厚重的酒瓶底,常常形單影只,不像同齡女生成群結隊嘰嘰喳喳。
聽說年級喜歡她的男生不少,應赫嗤之以鼻,什麼眼神。
有時候做完操,他會故意在上樓梯時走在她前面,用寬大的背影遮住她的視線。他想,這樣的話,滕靜言至少會說:同學,麻煩讓一下。
但滕靜言從來不跟他說過話。
一次也沒有。
她明明在辯論賽上那麼兇,但平時卻好像沒有一點脾氣。
真奇怪。
秋天的時候,有一天晚自習前,滕靜言在教學樓下掃落葉。
她拿著巨大的幹木紮成的掃帚,掃了一遍,又掃一遍,秋風吹過,再掃一遍。她雖然高,但很瘦,裹在寬大的校服裡,大風一吹,就要折斷似的。
期間有好幾個男生想去幫忙,都被她冷淡疏離地拒絕了。
怎麼有這麼又蠢又倔的人啊?
應赫看樂了,他和同學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漫不經心聊天,背靠在欄杆上,談笑風聲中,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樓下。
馬上就要上晚自習了,同學們像潮水一般湧回教學樓,但滕靜言視若罔聞,還在掃地,像永遠重複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
這是,魔怔了?
應赫很想當面取笑她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少年永遠執行力驚人,他胳膊肘一動發,把欄杆邊的一本試題懟了下去,試題冊像一隻展翅的鳥兒落在了地上的枯葉堆中。
“誰的試題冊掉了,我去幫你撿!”
在同學的錯愕中,他大步沖下了樓。
一個女生正在跟滕靜言說話。應赫知道,那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叫陸晴。
“我來幫你掃,快上晚自習了。”陸晴搶笤帚。
滕靜言兩隻手緊緊抓著笤帚,彷彿失去了這個支點,就要癱在地上,“不用了,我就是想幹點什麼分分心。”
“你掃了一晚上了還沒分完啊,你心有多大?“陸晴見她依然木木的,繼續拉她的手問:“言言,怎麼了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我帶你去找老師說。”
“真沒有,我沒事的,你快回教室吧。”
陸晴氣惱道:“你掃了一晚上了,你怎麼了嘛!是不是不把我當朋友啊?什麼都不說。”
滕靜言繼續掃地,這才緩緩開口:“今天是我媽媽去世一週年,我什麼也做不了。”
俯身撿書的少年手一頓。
所有醞釀好的嘲笑被瞬間擊碎。
他一直以為,她的驕傲是因為被寵愛,是那種被家人捧在手裡呵護長大的女生。卻沒想到,是因為無人可依,不得不堅強自立。
陸晴幫滕靜言清理頭發裡的樹葉渣,瞥見應赫道:“喂應神,你在偷聽我們說話嗎?”
滕靜言聞聲回頭,也看到了拿著習題冊站在身後的應赫。
“我……我不是故意要聽的。”應赫第一次慌了神。
滕靜言站在成堆枯黃的落葉前,輕輕朝他笑了一下,然後繼續低頭掃地去了。
那個笑容,是漠然的、飄搖的、柔弱的,卻又帶著極強的生命力。
十六歲的應赫,莫名想到小時候跟爸媽去貝加爾湖。
結冰的湖水看似如琉璃脆弱,但卻堅硬異常,在冰面上能開車能生火,貼近湖面時,卻能感受到湖底沼氣泡撞擊冰面的震動。
“媽媽,明年我還能再來看冰化後的貝加爾湖嗎?”小應赫抬起臉問,睫毛上覆著冰珠,漂亮得像個混血兒。
“什麼地方體驗一次就夠了,世界那麼大,停留在一個地方有什麼出息。”霍蘭面部表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