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光明正大的回到了歸真的身上,就好像舞臺上的那道追光被她帶下了臺。
那些目光多數不帶什麼惡意,但歸真卻是低下了頭,有些羞愧。
當然,四年級的小歸真並沒有去細細地思考自己為何要羞愧,參加比賽、回來上課、收拾課桌,有哪一件事是需要羞愧的呢?
或許站在追光裡的人總得承擔點羞愧吧。
“歸真,晚上一起去珍珍水果冰嗎?這個季度出了芝士焗紅薯!”
快要放學時,歸真收到了利利發來的簡訊。
“利利姐姐,我今天有些累了,下次吧!”
歸真極為罕見地拒絕了利利的邀請——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見這個令自己崇拜的,溫柔又成熟的姐姐。
實話說,歸真認為自己那日在臺上的表現糟糕透了。
利利同大家一起擠在沙發裡的那日,歸真同樣同金魚鎮的女孩們一起擠在後臺,看著追光裡鶴陽市一小舞蹈隊的彩排。
舞臺上的人每做一個動作,金魚鎮的女孩們就在心裡驚呼一聲,她們並不把這些人當成對手,而是把這些人當成怪物。
歸真的心撲騰撲騰地跳,她想,原來芭蕾是這樣跳的。
公佈名次以後,歸真混在隊伍裡,跟著酒窩老師的小旗子走,在那舞臺與座位間的岔路口裡,歸真冷不丁同那鶴陽一小的領舞打了個照面。
面對突如其來的對視,那領舞得心應手地沖歸真做了一個禮貌的笑,笑得謙卑。
“看到她身上那條裙子沒?”另外一個金魚鎮的女孩趴在歸真耳邊唸咒似的報了一串法國名,隨後給它定了個價。
“這裙三千呢!”
回金魚鎮的大巴上,林露妍坐在了歸真的身旁。
“對不起。”
林露妍不知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設,在大巴開進第一個隧道時開了口。
“我之前藏了你的鞋,對不起。因為我妒忌你,我妒忌你年紀比我小,跳的比我好。”
“我對芭蕾沒有什麼愛的,我練它完全是為了升學,為了成績,為了以後賺錢!這樣子挺難看的吧?”
“但那天之後我又想了很多,我羨慕你,羨慕你的靈氣和你的努力,我羨慕你這樣純粹熱愛跳舞的人,我會羨慕你,嫉妒你,是不是因為我也有一點點喜歡跳舞呢?”
“我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得到你的原諒,如果你不喜歡我坐在這裡,我等會兒就坐到後面去。”
林露妍的聲音混在隧道裡轟隆作響的車軲轆聲裡,她卻得一口氣把這些話都說出來,語速極快,因為她一旦斷了線,就再也沒有勇氣繼續將這丟人的道歉說下去了。
她話一說完,車開出了那黑漆漆的隧道,歸真徹徹底底地對上了林露妍那琥珀色的眼睛。
一雙算得上坦蕩的眼睛。
歸真不知為何想起了那鶴陽一小的領舞,想起了在散場時突發的那個笑,歸真突然能夠理解林露妍了,她理解那日失態的林露妍,露出不可愛表情的林露妍,討人厭的林露妍。
“算了,我們都一樣。”歸真說。
芭蕾是美麗而莊嚴的藝術,我們卻一樣不純粹。
歸真轉頭,向窗外看去,她看到了稀碎的冰晶飄蕩下來落在那一整片的山脊上,山的線條綿長,連在一起像沉睡的獸,而那群山之外,是更高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