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誇張的說,大概像梁棟媽這個年紀的人,這個年紀的女人,家裡都會有這麼一件衣服,我媽媽也有,隨意、耐髒、方便胳膊活動是它的特點,梁棟媽說,這是“幹活兒衣裳”,她會穿著它度過平常過日子的絕大多數時間,只有去練舞的時候,她會把它脫下來,就在排練室門口,她會站在那,鄭重其事地把馬甲脫下來,塞進包裡,緊緊拉死,然後整理頭發,把碎發挽在耳後,用掌心搓搓臉,抬起脖頸,輕盈地走進排練室。
那些阿姨們,都是這樣的。
我還收到了一條物流訊息。
訊息顯示,我有一個快遞已經到達了家門口,但是快遞員敲門發現我沒在家,於是問我:“給你放門口啊?太大了,快遞櫃放不下。”
我最近沒有買過什麼東西,何況還是大件。
快遞員說,他看了看紙箱,應該是把椅子,要自己安裝的,然後拍了張照片給我看。
確認過快遞面單,的確是我的姓名和地址,我思來想去,直到看見面單上顯示的【預售】兩個字,突然回憶起來,哦,這應該是梁棟買給我的,我的生日禮物。
他在幾個月之前就說過這一樁。
在一起的這些年,梁棟從未缺席過我的生日或我們的紀念日,他倒不會傲慢地認為儀式感是一腳踩進消費主義陷阱的證據,但他挑禮物有自己的一套邏輯,他認為,禮物一定要是實用的,不能是花裡胡哨只用來擺著用來看的,最好也不要是鮮花之類轉瞬即逝的消耗品,特別是我們感情穩定彼此無限侵入對方的生活之後,可以藉著節日之由添置一些實用的東西,比如一些小電器,比如,這把電競椅。
我和梁棟的工作的地方相隔很遠,所以沒有住在一起,我如今租的房子是一間開間,不到四十平,我不想要一個碩大的帶輪子的升降電競椅來佔用空間,但幾個月前,梁棟轉發這個電競椅給我看,並提前和我約定:“你過生日給你買這個好不好?剛發售的,新品,我現在訂。”
我對這個品牌乃至整個電競相關的裝置一無所知,所以拒絕了,我說,我又不打遊戲。
梁棟說,這和你打不打遊戲有什麼關系?你平時在家加班工作也用得上啊。
“你仔細看看我發你的那個詳情頁,這一款是帶背部慢回彈的,很省力,對頸椎腰椎也友好。”
被梁棟這麼一說,我還真的下意識扶了扶自己的後頸,但片刻糾結過後,我還是拒絕,我說,我不想要,它看上去很笨重。
梁棟說,有粉色的,我給你訂粉色的。
我簡直哭笑不得,我說這和顏色有什麼關系,我只是不想它佔我的空間,而且我知道我使用它的頻率絕對不高,絕大多數時間是被我用來堆衣服,況且之前的搬家經歷讓我意識到斷舍離的重要性,最近不想再給自己添置任何大件東西了......
梁棟卻根本聽不進我的話。
他堅信是我不瞭解,不懂它的好,堅稱:“你不懂,你不懂就聽我的就行了,肯定是好用的,我訂了啊!跟你說一聲。”
我說,我真的不要,我真的用不上,我真的不喜歡。
梁棟說,用了你就喜歡了。
信我,真的。
你是我女朋友,我就是想把最好的都給你。
我也有些忘記這件事最後是如何收場的了,好像,也沒有收場,我頗為無奈,面對梁棟的執拗和溫情道理,我實在詞窮,最後是突如其來的某項工作打斷了我和梁棟的對話,後來,梁棟還是訂下了這把正在預售要幾個月以後才發貨的椅子,他說他算過時間了,剛好應該在我生日前後,再後來,這把椅子就出現在了家門口。
我慶幸的是,梁棟的賬號就存在我手機裡,我可以切換登入。
還慶幸的是,快遞員這時並沒有走遠。
半分鐘後,我給快遞員打去了電話。
“麻煩您,幫我原路退貨吧。辛苦了。”
我說。
快遞員顯然訝異,他再次確認了我的收貨地址,並且問我,喬睿,你是喬睿,沒錯吧?
我說是的。
我是喬睿。
我看著快遞員發來的照片,快遞面單上的收貨人名字寫的正是我的名字。
我平時買東西會用暱稱,但梁棟給我買東西會留我的本名,他習慣如此。
出於對獨居安全的顧慮,我其實並不喜歡他的這個習慣,我貌似和他提過一次,又好像沒有,但此時此刻,我倒是很欣慰,因為我盯著那面單上的收貨人,它在提醒我,我究竟是誰。
我不是梁棟的女朋友,或者說,我不僅僅是梁棟的女朋友。一個人的一生會肩負那麼那麼多的社會關系,我是媽媽的女兒,是公司的員工,是朋友的夥伴,未來我會是別人的愛人,兒媳,當然,我也可能會成為媽媽,我是別人口中的小喬,小喬姐,我想,我是一朵會變幻形狀的雲,是穿透空氣的陽光,是陽光中肉眼不可見的微小粒子,我是構建盤活這個世界的一顆螺絲,是産出價值的社會一員,而在如此錯綜複雜的關系的最中央,我,首先是喬睿。
我是喬睿。
我必須要牢記。
我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