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瓔還因此得出了一個感悟,真正愛你、向著你的人,是無法接受你受一點兒委屈的,哪怕事情過去很久,連你自己都忘了疼,可還有人幫你記著呢,插你的那把刀,有人一直存在心坎兒裡呢。
我問庾瓔,然後呢?
我再次暗罵自己那自虐一般的悲觀態度,既然對結局有了心裡準備,就想讓它快些來。
庾瓔看我一眼,說,快了,很快。
是真的很快,超乎意料的快。庾瓔始終心存疑竇,她覺得動手這件事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園子和她男朋友的約定做不成數,園子的希冀定會落空,但庾瓔沒想到的是,這孫子竟然裝都裝不下去。
他們和雞排店老闆約好,忙完春節就走,可沒想到就是春節這幾天,庾瓔開門倒垃圾的時候看見了,雞排店門口排隊的人看見了,街上買年貨來來往往的許多人都看見了——今天單子太多,園子眼看檔口前擠成一團,便催她男朋友幹活麻利一點,不知道是哪個字哪個音節激烈了些,園子男朋友大概是覺得人前沒了臉,竟將手裡的鏟子夾子一丟,當場發起火來,在大庭廣眾之下踹了園子一腳,園子猝不及防,躲避不及,坐在了地上,都還沒回過神呢,發著愣,後來據門口排隊的人講,園子是被她男朋友捏著後脖頸拽起來的,整個人顛來甩去,險些被按進炸雞排的鍋裡。
庾瓔店裡什麼趁手的東西都沒有,就把門口的拖把杆拆了,沖了出去。她一手拎著濕淋淋的拖把杆,一手把嚇傻了的園子護在身後,指著園子男朋友那張令人憎惡的黑臉放狠話:“我報警了,警察馬上來。”
園子男朋友也不知是對著園子還是對著庾瓔,總之說了句,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你去打聽打聽,我在什蒲混多少年了?你個外地的,找人弄死你!”
庾瓔在吹牛。
她所謂的混,大概就是上學時不學習,和同學翹課偷偷去網咖和臺球廳玩。
她只是想嚇唬園子男朋友。
大家都看出她氣勢很足,她護在園子身前,同樣瘦小的身板把園子遮了個嚴嚴實實,死死瞪著眼前人,一副鎮守關前的架勢,但大家也都看出她氣勢背後的空虛,因為往下瞧,一根拖把杆和四條細瘦的腿都抖得厲害。
庾瓔原以為,她還要像上次一樣花時間勸慰園子。
她甚至想好了,如果這次園子還犯糊塗,還心軟,她就不管了,徹底不管了,各人有各命,況且她只是個外人,可卻不曾想,園子這次很幹脆,很果決,許是她也覺得不能再坑害自己了,也不能再辜負庾瓔這樣的義氣與好心。
園子男朋友後來又給園子打過幾個電話,發過幾條資訊,試圖約園子見一面,好好談一談,園子都拒絕了。兩個人的出租屋,園子也沒有再回去過,那些鍋碗瓢盆之類的日用品上次砸完還沒來得及添置呢,這下剛好也不必費心,園子和相戀兩年的男朋友分手,最終只收回了幾件衣服和鞋子,用薄殼行李箱裹著,看著一團窩窩囊囊。
看到園子此番決絕姿態和可憐處境,反倒又有些心疼她了。
她問園子,你們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他就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嗎?她想說的是園子識人不明,就算是個小貓小狗養在身邊,這麼久也該知道秉性了。
園子想了想說,沒有,倒也不算,我們本來就經常吵架,只是吵得急了,偶爾他推我一下,我搡他一下,就像這樣。
她推了一下庾瓔的肩膀。
“我沒當回事。他畢竟是個男的,力氣大。”
庾瓔看著園子年輕的臉,心裡好像水泥堵住了,她很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然後呢?他們分手了,園子就來你店裡跟你混了?”
李安燕故意把“混”那個字咬得很大聲,她也在笑剛剛那段故事裡庾瓔的魯莽。
“是啊,我說過好幾遍了,園子很聰明的,學什麼都很快,我當然願意教。”
李安燕嘲笑庾瓔,庾瓔就故意嗆回去,她知道李安燕爭強好勝。這大抵也算是小姑娘“事業心”的一種體現。
我是後來慢慢發現的,庾瓔其人,其實最願意成全,她今天接受了對未來滿眼迷茫的李安燕,當初也是這樣,接受了看上去走投無路的園子。成全別人的這個過程讓她感到滿足,生命力旺盛的人大概天性如此,她就想讓自己埋在土裡的那些根系更加強壯,鋪張開來,託舉著周圍的枝芽一起。
園子好像吸納了一部分力量與養分,很快就消化了這場挫折。
她問庾瓔,店裡還招不招人。
庾瓔很訝異,園子應該是想回家的,然而園子坦誠,當時和男朋友一起出來的時候,家裡人都表示過對男孩子不太滿意,具體原因倒也說不出,但爸媽兩邊都這樣覺得。是園子執意如此,家裡人拗不過她,現在分手了,她回去了也不好看,臉上掛不住,那麼,就既來之則安之算了。
她也不想給庾瓔添麻煩,就說,不必按照正常招工的工資,她以前沒有做過這一行,當學徒,工資少一點是應該的,只要有個吃住就行。
庾瓔說這倒是好辦。我家裡人都不在,就我一個,你在我家常住都可以,我還話呢,至於學徒,我也沒給人當過師傅,就盡量教,學成什麼樣子看你自己了。
庾瓔還去隔壁麵包店找了老闆和老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