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餓啦?”士道問,“要我找地方訂個好座位嗎,我有想推薦的店。”
“那就交給你了。哦,麻煩再幫我買一份章魚燒,就是學校附近那家店,你知道的。”
“好好~”
士道做一個回見的手勢,身體後仰,砸出很多飛濺的水花。有這家夥在,走到哪裡都很熱鬧。我抹去臉上的水漬,不經意看到糸師冴正在眺望海平線。
想起來,剛來夢中見到他時,他也在黃昏中向海的盡頭眺望。
“在想什麼?”我把大玩具熊放在腳邊,它穩穩坐在水面上,好像也在分享這片夕陽,分享我們的心情。
“我在想另一個你,還有士道龍聖。”糸師冴閉上眼睛,我聽見他在做深呼吸。
“你們死於爆炸,什麼都沒能留下。還很多人也死了,包括我弟弟。他替我擋了一刀,身體被攔腰砍斷。”
這就是他的噩夢嗎。
“但只是夢。”我安慰道,“你說過的,只是「一場夢」。”
“嗯。”糸師冴嘆,“我們都做了「一場夢」,包括現在。雖然它給我的虛幻感同樣不夠強烈。”
他睜眼。黃昏顏色落在青綠的虹膜,像林中漏下太陽的金光。
再次覺得他生得很漂亮,可以是一個無關性別的美麗朋友,個性安定而心氣高傲。有時又流露出通達的人情味道,正像荊棘和冰中的一團火苗。
“我不覺得現在的夢境純屬虛幻。”我說,“但它和我們上一段經歷不一樣。噩夢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不同,我們都清醒地感受過孤立無援,最在乎的人和事被摧毀。但這一次,我們誰都沒有落單——我們做的是同一個夢——如果還會有意外發生,也不會只有一人目睹,一人承受,成為不幸的倖存者。”
糸師冴久久不說話,可能在思考,也可能什麼都不想。
此時此刻,這裡有一個好夢,它溫柔包容,彷彿有自己的意志。一切都在日照中燦燦生光。
一串氣泡從腳邊泛起。咕嘟咕嘟的聲音。我看到浮在水面的爆米花,還有櫻花花瓣。
櫻花。
這讓我想起和士道在坡道上的對視。我在那天擄走一頭野獸的心,又在今天擊潰一個男人的心。但我把他縫補好了。野獸和男人是同一人,士道龍聖。
“他在催我們了。”我對糸師冴說。
“嗯。”他彎腰拿起我的熊,遞給我,“謝謝,和你聊天很愉快。”
“我也怎麼覺得,你沒有看上去那麼冰冷,其實是個健談通透的人。你給了我很多建議。”
糸師冴笑了笑,再望一眼萬變的晚霞顏色,夕陽閃爍。
“祝你以後……唉,我在幹嘛。”他短嘆,苦笑著搖頭。我明白他不喜歡說場面話,只是被景色觸動,突然有感而發。我抱著熊,對他搖頭,不必勉強。但這樣做反而激起他的勝負欲似的。他微微皺眉,想了片刻。
“你以後的日子,也會像這片天空一樣明亮吧。不僅是你自己在努力,周圍也有人理解你,尊重你。你不會活在他人的看法之中。”
他對我微笑。這是一個發自內心的,溫和的,又有些感傷和遺憾的笑容。
“那我也祝你——”
“我願這流雲以及水的護持,太陽的化身之鳥為你祝歌。”
他插話,這番祝言讓我怔住。他也失神,反複觸碰嘴唇,“不清楚怎麼回事,嘴自動張開了。腦子裡突然浮現這樣的字眼。”
我急忙說:“啊,不用在意,我覺得你說得很好呀。如果你哪天不踢球了,也許真的可以做一位詩人。”
回憶他的話,複述一遍——
“我願,這流雲以及水的護持,太陽的化身之鳥為你祝歌。”
黃昏的餘熱,燦爛的海面。這是多麼應景的美麗字句。我不由自主再次開口——
【我願你不失去明亮的音,精神的白火像風那樣清明。】
【我願苦與藍在第四次延長之中被平息,流冰晴朗遠去。陽光在你的海中燃燒。】
稍微有點難為情,但還是很驕傲。我抱緊大玩具熊,對糸師冴露出歡欣的笑顏。
“你看,我也可以做一個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