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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大院,夜深人靜,月影被桂花枝幹分割得支離破碎。
陳載像座優美的雕刻功底深厚的雕像,久久矗立在窗前,許多,他踱步都桌邊,默立好一會兒,才曲著長腿蹲下,拉開檀木櫥櫃最底層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本厚實的木質相簿。
相簿裡面有他不想見的人,修長手指快速翻動,目光落在自己兒時的黑白照片上,跟小滿現在的模樣有九分像,他以前不由得又浮現出小滿鮮活的模樣來。
小家夥被大步流星的舒苑抱著往前走,卻回頭久久看著他,燦若星辰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有很多話要說。
他從小滿的眼神中看到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緩緩合上相簿,他想,也許是他的過度解讀吧。
就像他誤會舒苑跟他的來往,她只是外向、明朗、豁達,不只是對他,對誰都很好。
想到這兒,沉靜無波的心緒變得惡劣。
迅速把相簿放回原位,走到床邊,關燈,把身體埋入被子中。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頻遭噩夢騷擾,夢裡,六七歲的男孩,仍是需要母親的年紀,奔跑著追逐開動的車子,哭喊著問:“媽媽,能不走嗎,是我不夠好你才要走嗎,是我做錯了什麼嗎,能不能把我也帶到國外去,不要把我留下。”
車停了,優雅時髦的女人推開車門走下,踩著精緻的高跟鞋走向他,把他抱起,拿手絹溫柔地給他擦著眼淚,然而,她並未改變主意,眼神毫無溫度,表情決絕,重新把她放下,轉身迅速朝車子走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車子開動,揚起一路煙塵。
他被母親拋棄了。
夢中的感覺像是重新經歷過一樣真實,絕望、心痛、失落、孤獨。
當時的他無法理解,愛他的母親為什麼要去國外,為什麼拋下他們父子。
很快,他有了繼母,有了比自己小四歲的弟弟。
很多年後,他才得知母親已經去世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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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八點多鐘,舒苑帶著小滿去食堂找舒蘋,拿給她一百二十塊錢:“這是還你的。”
“這麼多錢?”舒蘋驚喜地說。
舒苑驕傲地揚起下巴:“賣飯盒掙的。”
舒蘋圓圓的包子臉上滿是笑容,說:“當時錢是給你花的,我沒想著你能還,你帶小滿也需要錢,就算了吧。”
她沒虛偽客氣,單純覺得舒苑比她過得艱難。
舒苑連忙說:“不行,這錢必須得還,你以前沒想讓我還是覺得我沒能力還,可我現在有能力,別推了,你拿著。”
舒蘋再次感嘆,自從把小滿接來,舒苑懂事了,有了責任感。
本來想給舒蘋五十塊錢當做利息,只是一旦給出去舒苑就只剩四塊錢。
她覺得之前每一筆花銷都是必須,節省不下來,別說四塊,連五十塊錢都能很快花掉。
身上沒錢只能喝西北風,因此她決定緩緩再還舒蘋利息。
見舒蘋把錢裝進口袋,舒苑又說:“你們一家子啥時候有空,到家裡來吃飯吧,我買菜,總得讓小滿見見表姐表兄。”
“我得問問你大姐夫。”舒蘋說。
住在一個家屬院,她也沒把倆孩子帶過來找小滿玩,是不想給舒苑添亂。
舒苑說:“行吧,你們商量好提前告訴我,我買菜。”
看來舒蘋在家一點地位都沒有,住得這麼近,回孃家吃飯還得跟物件商量。
換成舒苑,這樣的婚姻不如沒有。
見舒苑牽著小滿的手要走,舒蘋問她:“跟孩子爸談得咋樣?”
“談崩了。”舒苑神情坦然。
舒蘋看她不想多說,並不多問。
回家的腳步輕快,還了債,輕鬆了一半,剩下一半壓力是因為利息沒還。
小滿很操心舒苑的經濟狀況,問道:“媽媽,咱們的欠款還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