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二人眼睛緊緊盯著一行人的臉,企圖從中看出什麼訊息來,可不僅姜醴仍然神色淡淡,他後頭跟的那些人也都轉過身子揹著二人整理貨物,看不清表情。
“這……東西賣得不好?”張縣令探究地問。
姜醴眼尾與唇角依然是那個弧度,淡淡掃了一眼岸上的二人轉而又回頭彎腰幫其他人。陸清洛沒他那份淡定,腦袋瓜中之後如何處之的各種點子都滾了一遭,這才話音帶顫地開口:“姜醴……”
“吃食皆賣出了,繡品還餘幾件……”姜醴聽見她的聲音,以為她又要哭,趕忙回答,回首時那人卻在岸上笑得燦爛——燦爛到有些不顧禮節了。
“……”
頭一天的情況還不錯,眾人又鼓起信心,商量了一番第二日要做的吃食後請賬房先生去算賬,一派歡欣鼓舞的樣子。
趁著敲定完明日要做的吃食,沒自己的活,陸清洛與姜醴說了王鑫想跟著去江南的事。
不出她所料,聽完此事之後,姜醴的第一個反應是輕輕蹙眉,她是知道他能言善辯的巧勁的,不等他開口搶先將解釋的話說出:“我知道你擔憂什麼,可王鑫他一直志不在考取功名而是經商,如此這般也算是順遂了他的心願。”
“可還是沒能改變他們原本的走向。”姜醴沉聲道。
陸清洛愣怔了一刻,思索姜醴為何情緒忽然如此低落,爾後才想起古時士農工商的歧視鏈,此朝雖看起來觀念較為開放明達,多少仍受此影響,因而在她看來出路不錯的“經商”這一條道路,在已成為“士”這一階層的姜醴看來,並沒有改變原有的人生軌跡。
她無法扭正他們世代承襲、長此以往形成的一貫觀念,只好換個角度暗戳戳地說:“這次幫宜和城渡災不也是靠的經商這一條路?雖在世人眼中瞧著沒那麼正統、光鮮,但其作用不容小覷,沒讀書前王鑫或許只能按照他父母的法子亦步亦趨,或許最終還不如其父母——天下敗了父母家業的多的是。可讀書後,通曉些道理,他說不定能將生意做大做強,太祖皇帝不是曾派人與西域通商麼?那咱們王鑫說不準以後也能將生意做出國境之外呢。”
見姜醴眉間略微舒展,但琥珀色的眸中仍含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想起姜醴曾說的“大勢如此”斟酌著詞句繼續道:“你也無需總是如此……如此悲觀,改變雖小,在被改變的人眼中或許便是天大的事。你從前在長安與同僚論道、決策,影響的絕對不止一個小小宜和城百姓,如今所做之事所影響的抵不上先前之事的萬分之一。
可若是什麼都不做,隻眼睜睜地旁觀宜和城百姓受苦受累,你願意嗎?”
她原先只是想勸勸姜醴,可隨著話越說越多,腦子中的想法也越來越多,像水吸附在一塊海中綿,她忍不住將當海綿裡的水全部擰出。
“興辦學館也是一樣的道理,也許改變的不多,但哪怕只改變了一點點,說不準對被改變的人來說就是極其重要的。
你說他們原先不知雲端上的生活如何,也就那麼一輩子懵懵懂懂地過去了,知道了又不能過那樣的生活反而有落差。
可……可若是他們想呢?我們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平臺,提供一個瞭解萬物的機會……如果有些孩子他想看大山大海,他不想要什麼都不知道就很滿足。”
她看著悠悠江水,眼前浮現的卻是另個時空、另個世界在方方正正一塊液晶屏前看到的訪談一幕,輕輕念當中受訪者的話語:“我寧願痛苦,也不要麻木。”
不同的時空,不同的時代,因為貧窮與閉塞卻有了相類似的命運。
她不想留給他們的只有嘆息。
夏日晚霞各色交織,呈現一副極致的絢爛景象,橘紅的光映著她的臉龐分外柔和,那微微上挑的眼尾也在霞光之下也被蒙上一層朦朧的哀慼,江風輕輕拂過,撩亂她耳畔的發絲。
姜醴忽然很想替她把那些發絲攏在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