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宜和城眼巴巴的望著死氣沉沉了這麼些年,突然冒出這麼件事……”
“可不是嘛!”鄰桌的忽然湊過來,用著故弄玄虛的語氣,五官隨著語調變化在臉上亂飛,“聽說這西市啊,中午要砍人頭!捉住的是前一陣子老搶劫殺人的吧,可要快些吃去瞅瞅這究竟是怎麼砍的。”
荀澹楞在原地,砍……砍頭?
“也沒什麼好看的,以前在鎮南城見過,場面駭人的很。”衙役夾起一塊櫻桃煎,細細咀嚼,眼睛微眯,嘴角上翹,是一個很滿意的神情,“哪有這美味的櫻桃煎有意思。”
“這話說的,掌櫃的又沒給我們桌上這個什麼煎。最重要的是那被砍頭的,先前實在是可惡的很!我鄰居家的霍娘子,你曉得吧?他們家的獨女,就是從繡坊回家路上被殺的,兩個老的眼睛都哭腫了。其他人的場面駭人不看也就罷了,這種人不看到他死的樣子,實在難以平息心中恨!”
他的五官亂飛得實在太具感染力,荀澹一時被嚇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繼續道:“先前官府都公佈出來了,這人是叫個什麼……譚術?”
後面他們的對話荀澹沒有再繼續聽下去,他滿腦子都只有“譚術”二字,他知道這是譚容淸父親的名字。他見譚容淸小小的一個,比他妹妹還文靜許多,在學館也愛照顧著他,因而有時譚容淸願意將家裡的事說給她,什麼爹爹好久不回家,怕是又出去賭錢了啊之類。
他知道譚容淸他爹不是什麼好人,沒想到竟如此的……可憐了譚容淸。
他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回去面對先生與同窗,可想起那食客說的官府已經將人給公佈出來了,過不了多久街坊們、同窗們都會知道此事了,到時該如何?
他一臉複雜地回到同窗與先生所在的一桌,陸清洛見他臉色不好,只當是看見櫻桃煎少了捨不得,笑了他幾句,自己卻笑不出來了——周遭的客人都在談論西市中午要將譚術斬首示眾的事。
譚容淸面色發白,原本筷子就使不利索,現下更是抖的連櫻桃煎都夾不住。
荀澹左看看又右看看,心中止不住地嘆息,不知此事如何收場。
早晨還到處與同窗八卦的小團子此刻似乎也多少意識到氣氛的不對勁,安安靜靜的,嘴巴張開又合上,終是什麼都沒說。他不知道譚容淸的父親叫什麼,但二人都姓譚,加上先生與同窗們的反應,大概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那邊正鬧哄哄地討論著西市上的事,“味先知”門口踏進一個人,被兩個衙役站起來迎入座。
“子釅兄,你來嘗嘗這櫻桃煎,是今日的‘新菜’!”
姜醴嘗了一口,贊嘆道:“確實美味。”
聽到周遭的食客七嘴八舌地討論,他微微蹙眉,問怎麼都在這談論此事。
衙役忙道:“哎喲,我們提了幾句,他們就都談起來了。唉?這是到點了,怎麼都往外跑了,是去西市看行刑了?”
姜醴瞥了一眼屋裡頭坐著的一桌跼蹐不安的學生們,臉色不太好看:“到處宣揚這個做什麼,有時間不如多關心關心嶺南的蝗災、周遭的旱災。”
“這……使不得吧,離我們這也好麼遠呢,那麼多大山大河擋著。”
“哎哎哎,話不是這麼說。”之前湊過來說話的鄰桌喝了兩碗綠醑酒,紅著臉蛋粗著脖子湊過來,“今年這麼幹,田裡都能看到亂爬的小蝗蟲子,不用嶺南的蟲,自己家裡的就夠喝一壺的了。況且你不知道那蟲子的厲害啊,那可飛的遠呢……”
那鄰桌高聲談論起蝗災的可怖,引得衙役和其他食客也紛紛側耳傾聽,時不時自己也插上一兩句,鋪子內的話題不著痕跡地變化了。
姜醴和衙役道別,緩緩走到學生們所在的那一桌。小團子們正沒個主意,不知如何將這尷尬的氛圍揭過,看見他如見天神,頭一次高高興興地和他打招呼:“姜先生!”
陸清洛也轉頭驚訝地望著他。
他站在原地,嘴角彎起一個弧度:“我前天佈置的文章,你們寫好不曾?”
小團子們臉上的驚喜熄燈一樣地滅了,換成苦哈哈的表情,一片哀嚎。
之後學館的人都對譚容淸父親的事諱莫如深,盡管都多少知曉是怎麼一回事,但即便是不知事的小孩,也無人願意看見另一位與之關系親密的同窗因從來未擔起父親責任的親人作惡而承擔更重的壓力,言語的安慰太過單薄,行動上他們作為小孩也無能為力,幹脆不約而同地將這一頁悄悄掀過去。
況且,人只有在閑時才願意關注他人如何如何,一場更影響更深重、牽扯到宜和城家家戶戶的事件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