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是我唐突,若是姑娘仍心有芥蒂,不妨直說。”姜醴不著痕跡地往後靠了靠身子。
陸清洛頓了片刻,直起身來:“公子昨日為何說我的學館不行?”
張縣令聽著聽著,越發琢磨不透現在兩邊的形勢,他們倆人是結下什麼樑子了?
“當時我話未說完,本意非貶低姑娘的一番事業,只是說單單只姑娘一個興辦學館遠遠不夠,成效不大。”不急不徐,聲音溫潤而有力。
陸清洛的臉色好看了些。
“姑娘當時叫我重複一遍,我便聽了姑娘的話,誰知姑娘忽然就哭了起來。”
張縣令意出望外,抬頭去看陸清洛,一抹緋雲早早爬上她臉頰。看來是真事,他暗中嘖嘖稱奇,悄悄拿起茶杯喝茶,擱一邊看戲。
陸清洛臉頰熱滾滾的,她用餘光瞥了一眼窗外吃瓜吃得正開心的小廝們,企圖以此給自己點積極地心理暗示,快速回顧昨夜躺床上睜著眼睛深思熟慮過的講道理內容,強裝著鎮定:“這是不打緊的,公子為何覺著單我一個興辦學館沒什麼成效?你也不辦,我也不辦,這裡尋常人家的孩子哪一年才能識的了字、讀的了書?那便是一輩子都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姑娘言之有理,但先不說九州之中有姑娘善心的人甚少,單從這宜和城的幼童來說,原先出身不好,不曾讀詩書,一輩子也便這麼懵懵懂懂地過了。你現今教了他們,如果沒有在這條獨木橋上一直走下去的條件與氣運,回到原先的生活,那便是知道雲端的生活是何樣,又不得不繼續原先的。”
“……讀了書到底不一樣。”陸清洛已然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姜醴氣定神閑地抿一口茶,繼續道:“況且即便中舉入了朝堂,當今——”
“子釅,此事不可多議。”在一旁認真聽瓜的張縣令忽然沉聲提醒。
姜醴收回話頭,一雙眼角微微有些下垂的眼沉靜地望著她。他的瞳色很淺,似一塊透明的琥珀,早春帶著寒意的陽光斜斜掠過他的臉,長睫在晶瑩的琥珀上投下一片陰影,白淨的面板近乎透明,外面攏一件群青的薄衣,飄然若仙。
陸清洛沉默地看著他,就像回到了曾經答辯時——百口莫辯,腦子裡還很不合時宜地冒出“真俊”二字。最糟的是,她覺得他每一句話都說的有七分道理,剩下三分又不知如何反駁。
“聽聞姜公子才氣過人,”她頓了頓,空出時間看姜醴與張縣令的反應,一個仍淡漠出塵,一個面露驚訝,“若是公子覺得這學館對幼童未必有益,不若親自來教教看?”
姜醴微微挑眉,抬起眼皮探究地看向她。
張縣令哎喲了一聲,放下手中茶杯,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公……先生這是要和官府搶人啦。”
陸清洛毫不留情地將張縣令賣了:“先前聽人說姜公子此次來宜和領的是個閑職。”
姜醴看著二人互嗆,緩緩看一眼窗外正看戲的小廝們,又將目光移回,嘴角竟漾開淡淡的笑:“我若是說不,姑娘還能放我完完全全地出這個門嗎?”
陸清洛不應答,瞥了一眼窗外帶來壯膽撐腰,此刻卻都伸著耳朵、脖子吃瓜的小廝們後,只是微微揚起下巴催促他給出一個答案。
姜醴琥珀一樣的眼中蕩開一絲笑意,陸清洛竟從這張淡漠出塵的臉上捕捉到一絲閃瞬即逝的戲謔。
“我不去。”
他簡明扼要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