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是為學生的課業費心,子時都未眠?”雨霏行過禮後問。
“嗯,最近他們學的快,準備明兒開始教些長的。”陸清洛站在門口往廚房裡探了探,一個留守的小廝都沒有,桌上也沒見得擺了什麼菜,“餓了正準備來吃點東西,怎的沒見著……”
“公主性子寬和,待下人們太軟和,他們知道不會挨罰,一個一個的能偷懶就偷懶。”雨霏無奈道,在廚房翻箱倒櫃,終於在某桌某個旮旯找到一疊用倒扣敞口白瓷碗蓋好的白麵饅頭,“哎喲,這只剩下甚麼窮酸無味的吃食。”說著就要扔下那一疊白麵饅頭不管。
“唉,別扔。”陸清洛到底不是真的從小錦衣玉食的公主,對每一份食物都視若珍寶,“這饅頭正好用來做瓊酥葉。”
“瓊酥葉?”雨霏一愣,眨巴眨巴眼睛。
陸清洛這才想起平日飯點時雨霏都不跟去美食鋪,而是在陸宅中盤算、打點著家僕一批一批不著痕跡地前去美食鋪當託,從未見過她和小家夥們把尋常食材化為精緻巧妙地吃食。
“我來給你露一手。”陸清洛擼起袖子就沖白麵饅頭奔去,麻利爽快的姿態看的雨霏頭皮發麻,但也毫無辦法——這位公主自從來到宜和城後像是完全把過去十幾年學的森嚴規矩拋之腦後。
陸清洛先將饅頭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裹上蜂蜜、塗上油,靠著雨霏方燃起的柴火旁烤,待切面微微泛了黃,就將其置於一旁冷卻,不多久一盤鬆脆甘美的瓊酥葉就制好了。
“裹上面包糠,放到油裡炸,隔壁小孩吃到的都哭啦……”
雨霏聽到陸清洛輕聲唸叨著什麼,又聽不真切,問:“公主方才說什麼?”
陸清洛搖頭笑笑,拈起一片瓊酥葉塞進雨霏的嘴中:“我方才唸的是楊誠齋的詩,‘削成瓊葉片,嚼作雪花聲’,形容的就是這道家常菜,你吃吃是不是?”
“咔擦、咔擦”果真清脆無比,盡管腦袋裡全是“雪花聲”,口中溢滿香甜,雨霏也清楚的記得公主方才咕噥的一句並非此詩。
她到底說的什麼,又在想什麼呢?
雨霏偏頭看陸清洛,陸清洛斜斜依著門檻,抬頭出神地凝望著天邊一輪白玉盤,給雨霏留下一個流暢的側臉線條。清輝映照在她臉上,溫柔撫過飽滿的額頭、俏麗的鼻尖與不點而紅的唇,平日裡神采奕奕微微上揚的眼尾此刻在她沉思時微微垂下,這般看去竟有些落寞。
他們的小公主長得標誌,性子又極好,若是留在長安城,不用天家下令自有無數豪門貴胄前來追求,跪著請賜婚的。她為何偏偏要跑到這旮旯地受苦,又是被學生家長刁難,又是日日為學生的課業勞神苦思,最近接連好些天飯都沒好好吃上幾口。這也沒有什麼適齡的好小夥給公主……
夜深人靜,很多喧囂白日中來不及想的心思會冒出,話會從嘴中冒出。
“公主,你有想過以後嗎?”
“啊?”陸清洛被她充滿哲思與憂慮的問題問住,疑惑地偏頭看向她。
“這些學生,是單單開個蒙,還是……”
“他們願走多遠的路,我就願多強的風送他們一程。如若是……”想到什麼,陸清洛低低地笑開,“出了個狀元郎,唉,這太難了,不若就探花郎吧!學館裡譚容淸從小天資聰穎、勤學苦練,又長得唇紅齒白、杏眼桃腮,指不定可以呢。”
雨霏無情地打斷她:“那是六歲小兒,公主可在這旮旯地兒找到什麼其他五官端正、正當年的男兒不曾?”
見陸清洛好似真的垂眸在思考,雨霏急道:“公主不會真的動了在此地紮根的心思吧?天家怎可能捨得留公主在此地,也絕不會準許公主與尋常百姓……總歸要回長安議事的,不見長安,打聽不到宦海沉浮如何、天下局勢如何,人生大事便一直懸著,若是在長安還可自己多留意留意。公主今年二九,早該為人生大事多打算打算。”
陸清洛聽著聽著,眉頭忽而舒展、忽而蹙起,沉吟半晌才開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只是人生也未必就這一件事巴著指望了。就算之後我孤身一人,仍傍著皇家,怎樣落魄不到哪兒去。可是這宜和城的小兒,若我不來,當中有些家境差些的或是父母沒那個心的,怕是字都不識,這豈不是叫明珠蒙塵?”
不等雨霏再開口,陸清洛站直活絡活絡肩膀,將盤子擱回桌上就往房間走去:“我也倦了,先歇息罷。也無須多擔憂,明日、明月、明年都像過去一般一天天的正常過就行了。”
雨霏也只好不再勸說,跟著過去伺候。
主僕二人此時不知,明日將發生的事,將使所謂的“像往常一樣正常過”的日子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