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裡的陽光帶著微細的暖意,駕騾車的張老漢身上穿著厚棉衣,還帶著個擋風的皮帽,可額間卻滲出了幾許汗水。
車廂裡地方不大,小半位置放了要送給書院先生的禮物,而朱伯修又傷了腿,必須得伸直了隔著,便又佔去了一大邊。因此程文涵便只能蜷著伸直抱著膝坐在邊上,初時還能夠,但騾車出了城後顛簸起來,他就有些吃不消了。程文涵往外頭看了看天色,回頭又問:“大堂哥,我們這去西山要多久啊?”
朱伯修正閉目養神,聞言連眼皮也沒掀開,只說:“若路上無事,午時前就能到。”
外頭張老漢也聽到了程文涵的問話,便也答道:“小哥兒不必著急。若是以前,一出了通安城這道路就不好走,十里地也得費上半天。可自從西山書院建成了,這一路便不時修整鋪就,跟城裡那石板路也差不離了。若是大哥兒腿上有傷不能趕路,我這騾車還能更快呢。”
朱伯修一聽張老漢開口便皺了眉,也不答話。
而程文涵見他那模樣只覺無趣,車上又坐的憋屈難受,還不如外邊車轅上坐著跟張老漢說說話呢。一想便睜大了眼睛盯著外邊,又問說:“爺爺,你外邊冷麼,熱麼?”
張老漢哈哈大笑:“今兒天氣正好,小哥兒出來伸伸腳吧!”
程文涵正要歡喜地答話,朱伯修又開口了:“外頭塵土漫天的,你也出去?回頭蓬頭垢面的你怎麼去見先生?”
程文涵聽得這話便遲疑起來,今兒他這身打扮可是他孃親自給他收拾的,就怕他又什麼不妥丟了臉面。可若是一直待在車裡,他又難受得緊。正為難間,外邊張老漢給他出主意了:“小哥兒莫擔憂,身上的塵土拍打拍打就是了,而西山山腳下就有個小溪,你還能到那兒洗洗臉,左右這車是上不了山,老漢送朱大哥兒上山,走得不快。”
程文涵一想也是,朱伯修還得讓人扶上去,他先去整理一番儀容還來得及。想明白了,便對著朱伯修一笑,“大堂哥,我這腿都要麻了,就出去坐一會兒。我出去了,大堂哥也好斜著躺一躺。”說罷不待他答應,就掀開車簾子往車轅上坐。
張老漢放慢了騾子腳步,回頭伸手扶了他一把,等他坐好了才使了個鞭花驅趕騾子。
車廂裡朱伯修不太高興地哼一聲:“回頭你要是髒兮兮的就別進來!”
程文涵笑了笑偷偷做了個鬼臉,也沒理會他。
這剛過了年,路上沒什麼風景可看,約莫只有那有閒心的才能瞅著地上的殘雪和偶爾冒尖的一點點綠色感慨一二。程文涵還沒有那等超凡脫俗的思想,他跟張老漢閒話幾句。張老漢見他不端架子,便還玩笑著要教他駕車。程文涵笑嘻嘻地應了,又搶了他那鞭子來玩。
說說笑笑的騾車行得也快,快到西山腳下時後邊卻上來了另一行人。張老漢駕的騾車,隔著遠了就聽清了後邊的動靜,也不多說就放慢了車速,緊跟著就往邊上挪。
“這是怎麼呢?”程文涵正覺他駕車駕的順手,莫名其妙就發現騾子往右邊靠去了,“它累了要歇歇麼?”
張老漢忍不住笑,解釋說:“後邊來了貴人,老漢這是給他們讓道呢。”
程文涵明白過來,埋怨道:“原來爺爺先前是哄我呢,我還當我真是個駕車的料,這才動手一會兒這騾子就聽我的,這駕了半路原來還不是我駕的。”
張老漢笑說:“小哥兒莫生氣,老漢沒哄你,你是駕得不錯,是我這騾子跟老漢久了,老漢咳一聲它也曉得轉彎,哪兒還要使鞭子。”
程文涵自個也笑,“我說呢,我當然駕得不錯,要是這大直道我還不行,也就沒人能行了!”
聽他們這麼朱伯修是不恥搭話的,好好一個讀書學子還去學什麼駕車,話裡話外還琢磨自個是不是駕車的料,這算什麼樣子。不過騾車靠到了路邊讓開主道,又放慢了速度,看這樣子不等後邊人過去了是不會加快的。等旁人過去了,他豈不是吃一路的塵土。
朱伯修一想就不高興了,掀了掀車簾子,只問:“什麼貴人這麼霸道,這路這麼寬,偏還得給他們讓路,就不能我們走在前頭麼?”頓了頓,又說:“這車都沒上來,你怎麼就曉得這是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