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想懷中的錢,趙雪娘一下子就輕鬆了。
木門後頭是個顯得有些破敗的小院子,院子裡目前只有趙雪娘和她二妹妹趙玉娘兩人。
趙雪孃的祖父與父親死了好幾年了。
母親則是改嫁了,算一算也有五六年了。
趙雪娘不喜歡冬天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她原本的家,破碎在一個個冬日寒冷的夜裡。
趙雪孃的祖父出身不高,有個兄長但也早死,輪到他,膝下也只有一個獨苗苗。
趙雪孃的娘曾是大戶人家的奴婢,後來得了恩典被放還良籍,早就不知家中親眷在何方,所以一家人在長寧城中,難免孤苦無依,出了事也沒親戚幫忙。
對趙雪娘來說,沒親戚還算好事了,不然,她家中無男丁,若有親戚,家産估計都得被親戚佔了去。
趙雪娘祖父曾是個小酒樓的掌櫃,趙雪娘九歲那年,酒樓出事關了張,她祖父沒了活計。
她祖父年紀大了,一時尋不到什麼事情做,長寧城花銷大,幾個月沒入賬,祖父就坐不住了,幹脆出去尋了個粗活,幫人建房子,賺得銀錢不如之前一半,還特別累身體。
為了貼補家用,祖母要刺繡賺點兒銀錢。
她爹本是出門跑商的小商人,為了多賺點兒錢,他冒險跟著商隊走得更遠了,賺得錢是多,可外頭土匪山賊多得很,這完全是賣命的錢。
在趙雪娘三妹妹出生那一年,也是她十二歲的冬天,外頭傳來了噩耗,她爹被山匪一刀捅死,只留下一點本錢由好友帶了回來。
趙雪娘記得,那時她娘哭得肝腸寸斷。
那個冬天真難熬啊,祖父經歷喪子之痛,一下子病重不起,沒熬過冬天就去了。
祖母接連承受喪子喪夫之痛,哭瞎了眼睛,再也沒法繡花。
家裡能挑大樑的人,只剩下她娘,那個此前從不曾養家餬口過的女子。
起初,她娘很努力去掙錢,可能讓女子掙錢的門路太少了,祖母接了些洗衣的活兒回來,她娘則咬牙出去,像男子一樣扛包做工,但她生了三個孩子,身體羸弱,這一累就累出毛病來了。
在床上躺了三個月,家裡剩下的積蓄花用幹淨後,又是一個冬天。
趙雪娘十三歲的冬天,她娘離開了。
留下了二十兩銀子,那是她孃的聘禮,她娘什麼都沒帶,就離開了家。
旁人總說她娘心狠,拋棄了她們姊妹三人,每每聽到類似的話,趙雪娘都會怒罵對方,罵得對方倉皇而逃。
她娘已經做得很好了,是這世道不容她娘,不是她娘心狠!若不是她娘改嫁,她和妹妹們,如何能活到如今?
還有祖母,若不是那二十兩銀子,祖母恐怕也早就死了。
“玉娘,我現在是廠裡的管事了,一個月能拿許多月錢。入冬前,我去看了娘,她現在過得很不好,那個男人氣她將聘禮全都留給了咱們,對她動輒打罵,如今我能掙錢了,所以我想著,咱們要不要把她接回來?”
趙玉娘聽到這話,給姐姐倒水的動作頓了頓,水壺裡的水灑在了桌子上,落下一片狼藉。
和大姐不同,趙玉娘心裡對母親,又愛又恨。
“大姐,她已經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很喜歡那個孩子,我看見過,她把那孩子抱在懷裡,還會親他的額頭。”
趙玉娘低著頭,沒有說贊同還是不贊同,只是談起了她們同母異父的弟弟。
“孩子確實是個問題,恐怕,那家人不會讓母親將他帶走。”趙雪娘手中把玩著荷包,之前還覺得沉甸甸的荷包,此刻卻又輕飄飄的了。“若是能將那二十兩還給那家人……”
“大姐!母親在那家當牛做馬了五年,憑什麼將二十兩給他們!”趙玉娘就聽不得那二十兩,她現在正處于敏感的時期,那二十兩就像是時時刻刻在提醒她,她活下來,是靠母親的賣身錢。
趙玉娘鼻頭一酸,她恨自己年幼無能為力,又恨自己茍活於世,連累了母親姐姐。
同時也恨,當時一言不發,擅自賣了自己,給女兒們生路的母親。
“她走得時候,我才九歲,小妹剛一週,大姐你要出去做事掙錢,每天辛苦極了,而我,要在家裡帶小的,伺候老的。”
瞎了眼睛的祖母,嗷嗷待哺的妹妹,她九歲就開始操持這個家裡的一切了。
這些年的苦累,其實也不算什麼。
家裡苦一些有什麼呢?再苦又能苦到哪裡去,可為什麼要拋棄她,去做別人的娘?五年來,甚至不曾回來看她一眼。
“大姐,小妹甚至連她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啊!”
趙玉娘說到這兒,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