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沒有可能”,它在我身邊低聲說,“如果星港為我們選擇的目的地是地球,到岸後你或許會看到他。”
稍停一會,它又漫不經心地說,“但他是看不到你的,不要忘了,你是沒有實體的存在。”
我懸著的心剛剛差點蹦出來,又被它後面那句話一拳擊落。
我抬起手,搽了搽眼角,儘管並沒有任何眼淚流出來,但我還是從眼角那裡感受到一抹微涼。
這不公平,你隨時都知道我在想什麼,但我卻不知道你的。
“想什麼並不重要,做什麼、怎麼做才最重要。有時候想得太多反而是一種負擔,會產生不必要的麻煩。在白星上時,只有我擁有思想的權力,其他人無需思考,照我說的做就行。”
是的,正因為如此,我們現在才在這裡。你雖然剝奪了他們思考的權力,但他們從來沒有放棄思考。我望著視野盡頭那團明亮的光,它正在逐漸變大,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它像是被我的想法給怔住了,好一會才重新開口,“謝謝你的提醒,我其實一直也在反覆思考這個問題。在我製造新人的時候,如果我不賦予他們思考的能力,他們在執行我的命令時表現得很差勁,一點都不知道隨機應變。如果我賦予他們思考的能力,他們執行任務時能力大增,但隨著時間的流失,他們的忠誠度會逐日遞減。我不得不創造了隨軍牧師這一職業,替代過去的祭司們,隨時負責檢查他們的思想,但是時間久了以後,就連隨軍牧師也變得不太可靠。
“呵,豈止那些普通士兵,就連禁衛軍,我設計的忠誠值最高的新人,這次也不是全部都跟隨我離開。真的很困難,我明白,每個新人只需要一點點自助思考的能力就夠了,但就是這‘一點點’的度,卻是最難把握的,真的很難,沒有足夠的養分,沒有足夠強大的演算法……”、
又過了一會,它像是下定了決心,“等我們靠岸後,我一定要重新設計整個製造流程,我要把那‘一點點’的度,用準確的百分比衡量出來。對,就這麼做。”
我不僅想笑出聲來,“怎麼,你還想再複製一個白星出來嗎?”
突然!我發現剛才那句話是說出來的,我聽到了我說話的聲音,它居然恢復正常了!
發生了什麼?我靜下來又仔細停了停,那些一直縈繞在耳邊的細碎聲音——我的呼吸聲、心跳聲、血液流動聲、關節扭合聲……那些所有細微的聲音全都消失了。我又試著張了張嘴——“啊”,是的,我聽到了我發出的聲音,“啊”。它聽上去居然如此悅耳……
“這是怎麼回事?我好像又可以正常說話了?”我迫不及待地問它。
“我也不知道,可能在漂流中會發生一些莫名其妙的變化吧。”它漫不經心地說,“這樣也好,我都有點厭煩看到你的想法了,翻來覆去都是那些,可又不得不看。你以後就說出來吧,這樣省事多了。”
“那你以後不會再檢查我的想法了?”
“我可沒這樣說。”
我的嘴角一定浮現出了微笑,因為我發現,不僅是我,從星港出發的這段漂流中,它也在悄然發生某些改變。
“我們快到了”,它說。
那團明亮的光加速向我們撲來,不過一瞬間,我們就脫離了那團模糊不清的顏色,進入到明亮的光團中,但後來我們又在那光團中漂流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算真正靠了岸。
那明亮的光團其實是稀薄的氣體及塵埃構成的星雲。穿過星雲後,它就探測到某個不知名星球的引力,隨即開啟了反推進器。我們隨著它的引力緩慢向前,最後懸停在這個星球的上方。
從高空望下去,地面上是一望無際的單調灰綠色,還在有節奏的起伏盪漾。起初我以為那是海洋或者湖泊,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多水了。但是它告訴我,那些不是液體,而是某種蕨類植物。除了視野之內如此之多的蕨類植物鋪成的綠海,這個不知名的星球上看不到任何高山、河流、裸露的陸地,或者高階文明留下的痕跡,不管這是哪裡,但肯定不是地球。我略微鬆了口氣,同時又感到深深的失望。
“這裡距離白星大約100光年,正好是白星與地球距離的兩倍。”經過一番分析計算後,它告訴我,“排除各種誤差因素,我們現在正在畢宿星團的一顆小行星上,地球人稱之為金牛座。很有意思,在你們地球人的文化中,金牛座象徵財富與慾望,真的很有意思,星港居然把我們送到了這裡。”
金牛座?我想起來以前讀過的神話傳說,曾經有段時間,我對這類故事特別著迷。
“古代的蘇美爾人就是用金牛座來標記春天來臨,當金牛座從地平線上升起來時,人們就該開始幹農活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