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公公是東廠的人,拔出蘿蔔帶出泥,李督主能容楊大人你詆毀他的人麼?東廠的手段您不是不知道,沒有他們幹不出來的事。”
宋婉的聲音平靜從容,並無逼迫,卻字字句句讓楊階背後發涼。
“世子是什麼樣的人?心思難測,人在鳳陽,連首輔都直接見了閻王,更遑論這天災了,要想拿楊大人您頂缸,那是手拿把掐的事。”
“世子妃是想勸我遠遁?”楊階道,眼中浮起一點嘲諷,“世子不是好糊弄的,我有把柄在他手上,能跑到哪去?左右都在一條船上了。”
“不好糊弄麼,那我是怎麼得了世子的信任的?”宋婉臉上綻放一抹冷淡的笑意,抬眸看向楊階,冷銳的眼風像是能看進他心裡,“楊大人就沒有想過,世子根本沒把你當做一條船上的人?”
“謝驚瀾謝大人已死,這天災總要有人出來平息民憤,那個人是誰呢?世子若是登基,絕不會容許知道此事的人存在於世上!梟雄奪了大位便殺跟隨自己的忠臣,這種事還少麼?”
雖是有水患,可楊大人家的荷花池水都沒上漲,此刻菡萏開得正好,還有鴛鴦棲於蓮葉下交頸而眠,原是賞心悅目的美景,此刻在楊階眼裡卻像是一種煎熬。
他到底敗下陣來,沉聲問:“那依姑娘之見,我該如何?我家裡還有一應家眷,孫子才剛滿月……這一大家子人能跑哪去?”
宋婉看了他許久,他的模樣,讓她想起一個人。
宋文卓,她的父親。
好像像他們這樣計程車大夫,骨子裡都是自私且冷血的。
他真的顧及親眷麼,若是顧及,便不會鋌而走險和沈湛走上竊權之路。
“我的老妻,和我一路走過來不容易,雖是沒了感情,到底是有孕育了子嗣的親情在,我是萬分割捨不下的。還有我那兩房妾室,一個是及笄便跟了我,家裡沒別的指望。另一個呢,說來慚愧,是青樓女子從良,只倚仗我一人……”楊階嘆息道。
宋婉靜靜聽他說著,臉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笑意。
人一開始追憶,便是決定要放棄過去了。
像楊階這樣的人,舍棄親眷對他來說並不殘忍,而是斷尾求生之道。
只要保得住自己,勢必能捨棄一切。
就是個賭徒,不然也不會上了沈湛的船。
宋婉道:“楊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這句話在幽涼的夜裡,聽上去像是溫柔的勸解,又像是無奈的嘆息和蠱惑。
楊階頷首,來回踱步的腳步停止了,眼裡明明是悲天憫人的哀痛,卻透著一股狠勁兒。
離了楊府,宋婉回首看了一眼楊府的燈火蕩漾,神情漠然。
妻女有時是彰顯男人身份的點綴,有時就是毫不猶豫舍棄的累贅。
在這些男人眼裡,彷彿什麼都比情貴。
不到必要時候,永遠不知道他們能狠到什麼地步。
胸口的傷痕又痛了,她漠然收回了視線,跨上了馬,準備返回營地去。
熟料走到半路,就被熙熙攘攘的流民堵住了路。
她跳下馬來,隨意撈住一個孩童問:“這是在做什麼?這麼晚了,怎會都圍堵在此?”
“別拉我!松開!”那孩童惱怒道,掙紮撕扯著,“一會兒我該排不上隊領粥了!”
宋婉鬆了手,看那孩童靈活地竄入黑壓壓的人群。
“姑娘,你家也就你一個了?”一旁的老嫗拽了拽宋婉的衣袖。
宋婉道:“……是。”
“前面官府發粥呢,但是一般來晚了就沒了,所以大家夥兒都晚上不睡覺來排隊。”老嫗推了宋婉一把,“快跟上啊,要不白排了。”
宋婉被推著往前走,邊走邊困惑道:“那個金公子不是用糧食收了大家被水泡壞的田地麼?不僅如此,只要給金公子種茶田,還按勞給工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