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書房。
榮王瞪著眼震驚道:“如今這個局勢,你跑回來做什麼?跑回來就算了,你還要立世子妃?”
沈湛森然道:“我不回來,父王就打算讓宋氏在那破廟裡了此殘生了吧。”
“是又如何?她本就是來給你沖喜的,作用已經達成了,孩子也沒保住,還留她作甚?”榮王呵斥道,“如今聖上病危,多少隻眼睛盯著你呢,你現在立一個小門小戶的為妃?珩瀾,父王一直覺得你身子病弱頭腦卻不昏,現在你是怎麼想的?你難道不知現在要想立世子妃,也應陛下為你指婚麼!”
沈湛神情倦怠,淒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個如松如竹的剪影來,他指了指王府正門的方向,平靜的聲音下有不容抗拒的決絕,“她是我三媒六聘下了婚書去宋府,八抬大轎抬進來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她都已經是我的人,她的身份我說了算。”
“我若等著陛下指婚,陛下必會為我指了個朝廷大員之女,那才是將我放在油鍋上烹炸。”沈湛道,掩住口鼻咳嗽了幾聲,“父王何必染指我的婚事?父王的小兒子不就要回來了麼,以後父親的榮辱可系在他身上了。”
榮王看著兒子失落的模樣,深知這些年來這個兒子對什麼都興致懨懨,唯有這次,對那女子是真心喜歡。
榮王終是起了惻隱之心,“罷了罷了,也就是個世子妃,你喜歡,就她吧。”
沈湛面色稍霽,強調道:“那稍後宴席上,父王可要當眾宣佈此事,不可讓下人們再怠慢她。”
“好好好,知道了!”榮王不耐道,“珩舟怎的還沒到?從帝都回來應該和你一道啊。”
沈湛對著父親躬身長揖,並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只道:“勞煩父王了。”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到了掌燈時分,一溜宮燈亮起,夏夜的風拂過,漾著滿地水紅色的微光。
火光照亮婢女們姣好的面容,廊廡下,排成隊在灶房外等著端菜。
管家漫步踱步過來,掀起灶房簾子看了一眼,“差不多了,賓客們都來了,可以走菜了。”
忽然袖子被拽了拽,管家側目看去,那婢女一張滿月臉白淨如緞面,眼波流轉間別有一番風情,年輕鮮活,正眼含期翼地看著他。
婢女將管家拉至一側,邊說邊張望,“管家哥哥,一會兒雍王殿下就要回來了吧?”
管家看著她,慢慢皺起眉頭,“你想上雍王跟前伺候去?”
婢女道:“誰不想呢。”
婢女到了許配人的年紀,幸運些的許配個侍衛、小廝,沒什麼門路的就配給馬夫、車夫,但若是能上主子面前受青睞,那命運就完全不同了。
王爺風流,喜歡那些看似大家閨秀骨子裡卻浪蕩的南館歌姬舞姬的,根本不會多看婢女們一眼,而世子又是個難相與的,不像雍王殿下還是王府二公子時,就是出了名的溫和仁善,那時就不知多少貴女都相看中了他呢。
本以為失蹤了,誰知再回來時搖身一變竟封了王,成了當紅的談資,這是多大的殊榮啊。
何況王府裡的老人提到二公子,誰不說一個好字,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待誰都和善。
婢女揚了揚銀票塞入管家袖中,“麻煩哥哥您嘞,給妹妹安排個好差事。雍王殿下回來後定是先居住在府裡的,他那松竹苑可沒人伺候呢。”
管家倚著牆,饒有興致地看著這琉璃般通透的少女,笑道:“你是今日第十一,誒,不,第十二個給我塞銀子的。來晚啦,松竹苑就六個婢女,已經滿人了。”
“您就當積德行善了,幫幫我吧!”婢女急忙道,“我今年就要出府嫁人了,我比她們都著急!”
管家推諉了一番,還是答應了。
婢女的眼睛裡嘣出光來,剛想千恩萬謝,就見管家摸摸鼻子,“你這銀子我收了,給你安排個松竹苑的活計沒問題,但是我勸你們還是別肖想雍王殿下,太康縣主知道麼?”
“縣主?前幾日縣主不就入府了麼,要給王爺做壽。”婢女不明所以道。
“除了縣主還有誰?還有縣主夫家的小姐啊。”管家嘖了一聲,伸手點了點婢女的頭,“笨丫頭,這都想不明白?縣主和你們一樣,看中她那二弟了,想親上加親!”
婢女楞了一下,當下就想跺腳長嚎,怎麼縣主夫家的小姐也要來插一道?世道怎麼如此艱難,那縣主是個斤斤計較的人,定不會讓她們這些婢女捷足先登!
管家哂笑著瞧了她一眼,“行了,被王爺收用這種事做做夢就行了。要不你委屈委屈,給我當個幹閨女?保你吃香喝辣!”
婢女眼一瞪,驚恐道:“不了不了,您、您夫人可厲害著呢,我可不敢……”
管家此人貪財好色,但色字頭上對他來說真真是一把刀,他懼內。
管家想到家中的母老虎,無不遺憾道:“嗨,誰說不是呢,我都怕她。行了我跟你說個實話,咱們那新晉的雍王殿下,待下人和善是沒錯,可對自己房裡的人,那可嚴苛得很,你來得晚不知道罷了。你若真去了松竹苑伺候,可有你受的,二公子手下的人都是調理過的,估摸著沒兩天你就得哭哭啼啼地找我給你調別的地方去。”
婢女聽完,還是憋著一口氣,但那胸臆中的不甘和遺憾散了不少,愁眉苦臉道:“多謝您指點。我是沒那主子命了,哎。”
“快上菜去吧!今日席面上來的貴客多,把自己收拾齊整了,說不準就撞大運了呢!”管家道,臉上帶著笑,神情卻自有威嚴,“今晚盡心伺候著,若出了紕漏,看我不把你們提腳發賣了!”
廊廡下端著銀盤的婢女們行走端穩,腰間墜著的瓔珞絲毫不晃,步履輕而快,順著洩著一地柔光的青石板路,往九曲迴廊盡頭的燈火輝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