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北境投靠王叔已許多日。
他並未與駐守北境多年的王叔相認,而是摒棄了皇親貴胄的身份,從一個普通的甲卒做起,一步步接近王叔沈霄。
沈行一直記得數年前世子之亂,王叔沈霄帶了十萬精兵前來拱衛帝都的模樣。
戰場上見過血的人和養尊處優的宗室全然不同,身上帶著威壓。
平了世子之亂後,王叔沈霄便以北境防線空虛為由主動離京。
那時沈行站在城牆上,看著數萬北境軍身披錚錚的鐵甲,閃著的銀光令人胸腔發熱,王叔帶著他們毫不猶豫地撇下錦繡帝都,向那不毛之地而去。
沈行沉默了許久,只覺得胸臆乍然開闊。
北境軍亮出在風雪和生死中磨礪出的獠牙,雖只是一瞬,卻足以讓人心嚮往之。
所以沈行在拋棄了過往的一切後,便來到了苦寒的北境,若說是有什麼建功立業的報負,不如說是被所愛背棄後,想抓住心中僅剩的依託。
只是,卻在很多個夜裡墜入那醒不來的夢。
沈行在夢中一遍遍複盤那日的情形。
他按照宋婉心中所書的時間地點到了青州碼頭,藏身於最近的茶樓等候。
暮色蒼茫,漪江水平而闊,原本熙攘的碼頭上只剩零星幾個商販。
“公子,小的誓死追隨您左右,只是這開弓就沒得回頭箭了。”喬裝的隨從雖是佝僂著背,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這才尋到公子,您被沈湛暗害的仇就這麼算了嗎?就這麼跟這宋姑娘走了,屬下怕您會後悔。”
沈行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自出生起到現在二十年,便沒有一刻隨心過,
被自己的親兄追殺的這半年來,見人,見世,見眾生苦。
才知如此方能知己,知心,知天地。
這世間有許多比權柄更重要的東西。
既已出樊籠,又何必自投回去?
須臾,他道:“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沒有後顧之憂的,沈湛既非要這世子之位,給他就是。我實在不願再回到那波雲詭譎的算計中去。不說了,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吧。”
隨從一咬牙還是問出了心中所想,“公子,為了一個女子,值麼?”
“我曾經也覺得不值。”沈行答道,冷冽而俊美的面容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溫柔的笑。
夢境中天地倒轉,他又回到了初次見宋婉的那天。
那一天潑 墨般的暴雨,泥土潮濕的腥氣一遍遍地纏繞著他。
那時,他正在與一群如附蛆的殺手纏鬥,她的馬車就沖了過來。
那馬兒像是受了驚嚇,嘶鳴著狂奔。
車簾被掀起,露出一張瓷白的臉。
她看著他,一雙眼眸猶如黑山白水,含著潮濕的柔霧。
他從未見過一個女子面對這樣的驚變時,會是如此神色。
他的頭腦像是變得完全空白,短暫的失神之後,馬車中的女子突然跳出將他撲倒在地。
下一刻一支冷箭就破空而來。
沈行握著手中的箭,當時箭簇擦過耳側的感覺仍然清晰,冰冷,鋒利。
就像宋婉一樣。
他知道自己第一次見到宋婉,就喜歡她了,想要討好她,獨佔她,將世間的一切美好都捧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