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寧帝笑了起來。
林老也跟著笑起來。
自己的學生,自己當然最瞭解。
帝王在朝中怕官員鬥得太厲害,但更怕的官員一絲都不鬥。君君臣臣,不僅臣子怕被天子拿捏,天子也怕被臣子拿捏。
天子看到的,同朝臣看到的自然要不同,也需要不同。
陛下看重平遠王世子,想借這次機會看看世子能走到哪一步。
換言之,在這些人裡,陛下最看好的就是世子。
但世子不是唯一的選擇。
昀王死後,陛下的想法有了很大改變。
從昀王到世子,陛下發現了不一樣的東西。
林老看破不說破,只是就事論事道,“陛下覺得世子聰明,潛質也夠,早前只是擔心世子的閱歷不及,所以陛下單獨提點,想讓世子警醒,也從旁提醒,讓世子能有機會沖破束縛;但帝王沒想到,來惠山祭天這一路,不僅沒有聽到西秦使臣的壞訊息,相反,沒訊息。沒訊息就是好訊息吶,那說明世子做得很好,才會沒訊息到陛下這裡,所以陛下欣喜了好幾日。”
林老一面說,寧帝一面低眉淺笑。
林老又話鋒一轉,“只是陛下欣喜了好幾日,忽然又有顧慮了,不是顧慮世子這處閱歷是否夠,而是顧慮,世子是否太精明,陛下離京這麼久,世子竟然沒有任何不好的訊息傳來,更甚至,世子的蹤跡也都沒有任何風聲。若是如此,會不會,世子平安離開燕韓,風平浪靜?”
寧帝緩緩斂了笑意,凝眸看向林老。
林老繼續道,“這樣的平遠王世子反倒讓陛下顧慮了。”
寧帝嘴角微挑,“老師覺得,朕在顧慮什麼?”
林老笑了笑,繼續伸手捋著銀白鬍須,“陛下在顧慮,這一趟世子的目的,可是原本就是特意沖著陛下來的,世子將陛下都瞞了過去,那世子的城府深不可測,反倒不是好事。”
寧帝終於駐足。
這次,口中輕嘆,“老師果然知曉朕心意。”
林老也輕嘆,“陛下為此事憂心甚久,只是老臣能為陛下分憂的時日不多。”
“怎麼會?”寧帝心中感觸,“朕從年少起,就跟著老師學習帝王之策;日後阿彥若是來了燕韓,朕也希望老師能帶他一路。”
林老一面笑,一面搖頭,“人老了,不中用了,朝中能人異士眾多,還有陛下在,何愁世子不上道?”
林老繼續,“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是陛下的臣子,日後,世子會有自己的臣子。”
寧帝看他。
老師比朝中任何人都更足智和清醒。
“但依老臣所見,世子未免會如此容易回到西秦。”林老一語戳破。
“老師何解?”寧帝攏眉。
林老雙手負在身後,望著山間,沉聲道,“若只有世子一人沒有訊息,那世子確實有帝王心術,也甚至如同陛下所說,興許,這一趟,世子就是打著西秦的旗號,單獨來見陛下的;但這一趟,不僅沒有世子的訊息,也沒有東宮和二皇子的訊息,那此事又大有不同……”
“但聞其詳。”寧帝也轉身,一道望向山間。
林老繼續,“世子有城府,但還是少了些帝王心術;東宮與二皇子不和,他只要構陷其中之一,無人會將此事算在他頭上,反而能得另一人信任。若是心思再深沉些,東宮與二皇子都能會永遠燕韓,畢竟……”
寧帝眼角微微彎起,林老再來,“畢竟,陛下藉故見世子的次數不少,若是世子對自己的身世半分都不知情,早就覺得突兀了。陛下去見世子,世子能與陛下心平氣和在一處,何嘗不是,也在暗暗思忖陛下是怎樣的君王?”
寧帝唇畔再次微牽,“他原本就不是帝王,少了帝王心術在身上,反倒說明他有自己的底線。只是,他尚需好好上一課,既要堅持底線,就要面對被人揹刺的風險,帝王之路,往往就差這一步。被人揹刺過,才會吃一塹長一智。”
林老捋著胡須,頷首,“陛下是對的。”
寧帝看向遠處連綿山色,沉聲道,“東宮與老二裡,至少有一人會背刺他。”
幾日前。
繞城離開的馬車忽然停下,心腹著急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