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徑自一腳踏出門,鬼使神差停了片刻,“應大哥,你會後悔嗎?”
應淮沉默了半響,自顧自道:“我這一生從未後悔。”
這聲詰問來的太遲了,他這一生不曾後悔,他不後悔在南潯捨身救了沈讓塵,不後悔將宗主之位讓給師弟,也不後悔收應逐星做徒弟。
幾位掌門各自離去了,靈堂只剩下應淮與季衍,兩人相顧無言。
四周青煙繚繞,降真香的味道隨著時間隱隱有了變化,應淮整個人陷入了混沌,魂魄像是飄在霧裡,身旁季衍的身影愈發模糊難見....往夕已過,他不悔。
簷角銅鈴發出細碎的嗚咽,北邊的兩間禪房還點著燭火。沈難與謝尋安從無極殿那邊來,繞過來巡邏的青陽宗弟子,摸到法源寺兩位大師門前,今夜他們不知為何沒有去弔唁江驚塵,這正好給了他們查探的機會。
兩人放緩了腳步貼著長滿了青苔的牆根走,沈難屏住呼吸抽出腰間竹筒,謝尋安捏了一小撮迷魂香的粉末正欲點燃,窗縫裡忽然傳來了塵一大師的聲音,“兩位小友....”
謝尋安句默默撇了粉末直起了腰身,沈難見狀遞了驚夏劍給他防身。
禪房的木門開啟,昏黃的燈影落在塵一大師腳下,他平靜地站在門邊看著兩個小輩,“你們為何而來,為人還是為物?”
謝尋安與沈難面面相覷,似乎是不知明搶好,還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更好。塵一大看著糾結的兩人先側過了身請人,“進來吧。”
禪房很幹淨,沈難與謝尋安帶著殺氣來,而這裡卻帶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與今夜的淩雲峰格格不入。
塵一大師徐徐展開桌上的木盒,黃褐色的藥草根系發達,仔細看與人參有幾分相像,“這便是燈芯草。”
“月餘前青陽宗傳訊息至法源寺,我與了空攜藥上淩雲峰本是為了救江宗主的,後來江宗主承謝少堂主醫治蘇醒,我們便約定將燈芯草作為青冥問道的頭彩。”
謝尋安猶豫的抿了抿唇,“千金堂想要燈芯草救人,敢問前輩有何條件。”
“救人不用條件。”塵一垂眸將東西拱手相讓,“你們現在拿了東西便可以離開了。”
沈難忘不了葉嬋的話,他抬手指向絲絹屏風上的人影,“那他呢,我們要他又有什麼條件?”
塵一默不作聲帶著兩人繞到後面,那人嘴角殘有血跡,僵直地盤坐在蒲團上,搖曳的燭火將南枝和的影子拉扯得變形扭曲,“了空已入心魔魘境,我察覺得太晚了。”
沈難眉頭緊鎖,“什麼意思?”
謝尋安觀南枝和神色漲紅,手指無意識痙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走火入魔經脈逆行,他故意的,他想自盡。”
“那年他闖入寺要出家,是我親手為他剃度。”塵一嘆息著看向今夜意外而至的二人,“我不知他的心魔為何,十年無法度一人,而今你們來了。”
沈難才不想管他死不死,心魔不心魔的,“他想死,是因為他有罪。”
冷汗浸透衣袍,隨著經脈逆行,了空的呼吸愈發急促,仿若溺水之人在奔騰河水徒勞掙紮。
他想著自己若死了,當年塵封在山外谷的舊事就徹底揭過了,起碼葉嬋不能透過南枝和這條線追查到師兄,雖然有些事他人早就有了肯定的猜測。
謝尋安忖量了片刻,開始著手施針阻止經脈逆行,他想出了一個極好的主意,“山外谷曾有藥喚墜魂,服之可忘前塵,重獲新生。”
沈難乍一聽臉色有些不對勁,謝尋安怎麼還隨身帶著這鬼東西。去年秋日葉嬋改了藥方託七寶煉了一枚,觀藥效應該是失敗了,恰好他在藥莊也跟著煉了一枚以備不之需,據說墜魂藥效發作之際會記憶錯亂,這正是一個好機會。
謝尋安想借藥效發作催眠南枝和,引出他的心魔,“前輩想知道他背負著什麼,尋安或許可以讓他親口講給聽。
事已至此無非兩種選擇,一是看著了空今夜死在走火入魔,二是讓謝尋安救他。
塵一緩緩點了頭,沈難聞言動手撬開南枝和的齒關,謝尋安將藥塞了進去,三人沉心等著藥效發作。
屋外的風雨還未歇,忽明忽暗的燈影下塵一撚著檀木珠默唸心經。
墜魂下肚,金針作引,了空脖頸青筋暴起,渙散的瞳孔卻死死盯著虛空,喉間發出破碎的音節,“師....兄....師兄。”
謝尋安寒聲問道:“是你殺了江驚塵?”
了空面色如常,“不是。”
“那你為何自盡?”
“贖罪。”
謝尋那接著追問,“你認識葉嬋?”
了空的臉有一瞬的扭曲,“她....她....沒死。”
沈難眼中有厲色,“十餘年前,你與師兄到山外谷求藥時殺了人?”
了空僵硬的點了點頭,催眠只能做簡單的回答,山外谷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有那日在山外谷的人知曉,不過根據這些已經可以完整推測事情的經過了。
謝尋安不斷撚動金針,想刺激南枝和說出更多,可惜只有零零碎碎的片段,也不知明日這人醒後還能否記得全部,會不會痴傻.....記憶在腦海裡譜成幻境,升寧十七年葉隨手裡那張蟬蛻的藥方隨風飄落,落到應淮的手裡,“與影月勾結練蠱,山外谷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