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懷容神情格外嚴肅:“一傳十十傳百,眾口鑠金、人言可畏。不出多久,你的侯府、馬匹甚至斬敵無數的長劍,在那些將士眼中,都是貪墨來的銀兩鑄造的。”
“屆時,你又該如何調動數萬大軍,讓他們隨你捨生忘死?”
他似乎在下判詞一般,要一字一字地將秦獨敲打清醒。
秦獨倒吸一口冷氣,將肺管激得發疼。
十數年來,他一直希望擺脫這樣的陰險算計,可到頭來還是深陷其中。他願意竭盡所能護衛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哪怕馬革裹屍。
可為什麼總有人不肯讓他如願。
他心寒,又無比疲憊。好像,這座朝廷已經容不下他了。
恍惚間,他的世界暗了幾分。
“但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段懷容揚了揚眉尾,他聲音輕輕帶著笑意,似乎寫下了一張無可質疑的承諾書。
剎那間,秦獨眼睛微張,耳畔如陣風吹過,呼呼一瞬,四周又明亮了。
他怔了會兒,才回過神來望向說話的人。
在此之前,他無數次不管不顧地趟過各種陰謀詭計,今日是第一次得到庇護。他像被從某個懸崖拉起了一般,獲得了前所未有地輕盈與放鬆。
脫離險境,看到前路充盈著希望。
白日的陽光微暖,將四周映得明亮。
秦獨起身,緩緩走向段懷容的身邊。
段懷容仰視著,感受著微微的身影將他籠罩。
半晌,秦獨慢慢俯身蹲下,直到右膝可以輕輕觸碰矮階。
他就這樣溫柔而靜默地蹲跪著,身形比段懷容略矮幾寸,能讓他恰好微微仰望那雙淺色的眸子,細細品味其中每一點珍貴的柔和。
他想貼近段懷容一點…再貼近一點…
段懷容心跳快了幾分。
他正在被仰望,一種無比真摯的仰望。
秦獨沒有半分肅殺之氣,笑意如春:“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兩人對視著,他無比想把眼前的人擁入懷中。
“遠遠不夠。”
段懷容忽地開口。
秦獨的眼神停在那張微紅的薄唇上,思緒也隨著話音停滯。
緩緩地,段懷容傾身,直到能看清秦獨睫毛微微的顫動和瞳仁裡慌亂的神采。
他勾了勾唇角:“我會讓你成為你本該成為的樣子。”
驍勇、恣意,無所顧忌地縱馬疆場,看天下每一寸土地都太平無恙。
霎時,秦獨聽到無數道嗡鳴聲。心中某些岌岌可危的樓宇轟然崩塌,卻又拔地而起數座可供仰望的峰仞。
他身體裡的每一寸血肉似乎都在重組。
開始信奉一個新的信條。
段懷容很少用虔誠形容什麼,但此刻秦獨的目光,恐怕是世間最虔誠的。
他接受更專注的仰望,接受瘋狂追尋他的目光,接受眼前的人正因他而燃起不滅的火焰。
秦獨望著那副眉眼、唇齒,指尖不由自主地向上,直到覆住段懷容搭在膝上的手背。
他試探著慢慢摸索,最終將每一個指節都握在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