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用這種眼神看過秦獨,以至於秦獨忽得收了笑意,詫異地沉浸在這樣的目色裡。
“侯爺筋絡通了不少。”段懷容不再看那雙閃動的眼睛,自顧低頭檢查傷情:“內裡也調和很多,若是還覺著疼痛,那便多休息些。”
他不再揣測秦獨是否真的疼痛,只是切實給出建議,想讓這副身軀更康健些。
溫涼的指尖揉著手腕處關節,把疤痕的每一處細節都撫遍。似乎想透過這點疤痕,去了解秦獨那時的傷情,過著說與之相關的過往。
恍然,段懷容回神,他已經很久沒有對誰的過去感興趣了。
秦獨深吸一口氣,厚實衣物下的心跳格外明顯。不是緊張、不是激動更不是害怕,是一種不明源頭的希冀。
“明天是上元節,城裡徹夜花燈如海,去看看嗎?”他想找個由頭,多些和段懷容相處的時間。
沒說誰去,但顯然是他們一起的意思。
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走向了段懷容完全沒預料的方向,他甚至開始算不清該怎麼掌控,前路又如何。
他從沒想過與秦獨有什麼真心實意的感情瓜葛,於是便想拒絕。可話到嘴邊,方才心悸的感覺又漫上心頭。
徹夜花燈如海...
明明可以直言去看燈,秦獨卻用了吸引人的浪漫言辭,令人不忍辜負。
半晌,段懷容還是沒抵住這點純粹真心,笑著點了頭答應道:“好。”
秦獨明顯欣然,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人。
......
元月十五,自黃昏起城中沿街便亮起了各色花燈,由街頭蔓延至街尾。通紅昏黃、粉綠交疊,真應了一句花燈如海。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孩童舉燈歡笑,男女指燈猜謎。
段懷容於街頭酒樓二層露臺眺望,放眼看去便能見天際月明星稀,夜空下燈火如龍,整個京城都明亮鮮活。
“想什麼呢?”秦獨見人出神,於是拎了小爐上的溫酒,替人斟滿。
“若是天下處處如此,該多好。”段懷容悵然卻堅定:“百姓不必賣兒鬻女換口糧,大商小販不必血本無歸,將士不必與親人生死分離。”
秦獨迎著寒風眼睛酸澀。
他十三歲時母親病重,他卻被迫離家上了戰場,回來時滿眼慈愛的母親已經成了冰冷的墳碑。
那些無數葬在大漠、石堆裡的將士,都是血肉之軀,那些再不能看到愛子的父母苦心如蓮芯。
身為大魏武將,秦獨最需要赫赫戰功。也最希望天下無戰,四海昇平。
“但願能有那一天。”他忽得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你和本侯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柳致祺為國為民,卻教條死板。郎朔和樊瀟遠為人活泛,卻事事想不長遠,只知來之即戰。”
“太傅殺伐果斷但全為錢權私慾;丘太師德高望重能洞悉局勢,可太過仁義不敵豺狼…”
段懷容聽到了許多陌生的名字,也得知了這些人的秉性。
當然,也更印證了他對秦獨的推測。毫不參與朝廷黨派紛爭的北安侯,能把每個人的心性摸準,絕不是什麼浪蕩侯爺。
統覽局勢卻不入局,必然是萬分清醒的,而且有眼界、有大智慧。
可是,這樣的人卻毫無防備地說起每位親朋摯友的姓名,分析他們的強弱之處。
若不是失言,便是在交付真心地傾訴。
段懷容更願意相信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