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打算講什麼大道理,因為對於這樣的孩子來說,大道理不能變成看病的錢和果腹的食物,冠冕堂皇毫無用處。
但剛才少年一番話,令段懷容不想磨滅這孩子的心性。
於是,他微微俯身認真看著:“即便我是朝廷撫恤官,那殺了我便能讓冀州萬千百姓吃飽穿暖了嗎?”
“殺了我再搭上你自己,我們的血肉,可以變成熱粥饅頭分給這裡的所有人嗎?”
語氣中沒有任何質問或是怒意,反而流淌著悉心教誨。
少年怔住,透亮的眸子裡滿是懷疑,卻慢慢陷入深思。
段懷容幽幽看著眼前的少年,似乎在看曾經的自己。
“你若想報仇,大可以搭上性命殺之後快,沒人有資格勸你放下屠刀。”
“但你若想做更多的事情,救更多的人,那就要把刀打磨得再鋒利些,在將來某一日刀刀致命,開創自己想要的天地。”
他這些話說給少年,也說給自己。
現今這世道,已經不是殺某一人便能四海昇平的了。
殺了趙岑沒用,殺了朝中奪權的外戚沒用,就算殺了皇位上的那個人,也沒用。
唯要將所有爛透的地方連根挖起,一把烈火焚燒殆盡才好。
秦獨聽得出神,彷彿有一罐沸騰的熱水烹煮著他的心。
縱覽山河、內有乾坤,段懷容一次次用驚世駭俗的言辭令他刮目相看。剛才的那些話,如同一道刺目的日光穿透陰雲,乍然照亮每一處殘破的土地。
他的心尖開始為段懷容顫動。
少年已然冷靜下來,怔怔望著眼前的人。
段懷容遞出剛剛拾起的短箭遞還給少年,露出輕柔的笑意:“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少年接過箭,此刻眼中有著清澈的良善,低聲答道:“彭傲雲,十四。”
“過幾日北安軍給百姓發糧,去找北安侯,有些事情要你幫忙。”段懷容說著,輕輕偏頭示意說得是自己身邊的人。
也是在替剛才的“隨行侍衛”表明身份。
秦獨雖然不知段懷容有何安排,卻沒做詢問或是反駁,以沉默同意。
他相信,段懷容的安排不會有問題。
兩人一道轉身離開,少年握著那支短箭佇立。
……
到達官邸後,段懷容坐於小案前有些悵然。
“不舒服?”秦獨是在問是否因少年那些話而心裡難受。
段懷容輕嘆了口氣:“賑災款要貪,連撫卹金也要貪…沒救了。”
自古以來,貪墨賑災銀的官比比皆是,但鮮有敢動撫卹金的。畢竟軍為國之根本,撫卹金出問題便是動搖軍心,就是動搖國本。
可現在竟然出這種問題,便說明朝廷在地方眼中已經形同虛設,沒有絲毫約束力。
對於“沒救了”三個字,秦獨保持了沉默。他知道這是在說什麼,但不想附和也不想反對。
他殫精竭慮數年,無外乎就是想再救一救這天下,因為這片土地上秦家祖輩的鮮血,還有諸多受苦的黎民。
“你想讓那個孩子做什麼?”他不願再想,於是岔開話題。
段懷容道:“讓他去幫忙發一下糧食,他能親手把糧食發到每一個百姓手中,他會高興的,其他百姓也會滿意。”
讓百姓給百姓發糧,會得到更多的信任。而且,他想讓這孩子心裡的火繼續燃下去。
“好。”秦獨答應。
現在,他竟然有些感謝冬日段府裡的自己,慶幸自己把段懷容帶了出來。這樣的人,不應該同凋零的草木一起在那庭院枯睡。
忽的,段懷容記起一件事來:“侯爺的藥膏配好製出了,今日上午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