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麼官職,都已經不太能入得了解安疆的耳。他緊握著手中的韁繩,問道:“你想要我的戰馬?”
已經許久無人覺著他的隨身之物有價值了。
段懷容笑而不語。
“這匹馬老了,一身傷病,跑不動了。”解安疆無悲無喜。
段懷容隨即打量了棕紅的戰馬,笑道:“這是匹十年的馬,正值壯年,更何況看著神采奕奕,即便傷病也只需稍加修養便可恢複。應當是沙場雄姿,追踏戰功的時候,怎麼就跑不動了。”
這一番話借馬喻人,說著解安疆的英勇世人可見。
果不其然,解安疆神色動了動,眨動被風雪迷得酸澀得眼,滄桑的眸子陷入沉思。
“你看得出?”他語調有所上揚,是問馬,也是問對方看不看的出他的境況。
段懷容謙遜一笑:“古有伯樂相馬,識得骨瘦如柴的拉車馬為千裡駿馬。將軍這匹馬精神壯駿,即便在下才不比伯樂,也知不應茍存於風雪。”
這一番話,說得解安疆眼眶發熱、心口激蕩,彷彿終於有人掘開了埋他數年的泥沼。
頃刻,連四周空氣都凜冽清新。
他將身體完全轉向段懷容,隔著風雪仔細看了這個年輕人,看不出什麼熏天的權勢和惺惺作態。
片刻,他又將目光投向秦獨。他理所當然地將秦獨和段懷容視為一體,軍師之言便是北安侯之意。
“我這匹馬,認主。”解安疆似做決定似的,堅定道出這樣一句。
不是在說馬,而是在說他自己。
他因伯樂而動,卻為大魏將軍只認大魏天子為主,絕不會為北安侯驅策。他在試探北安侯到底是什麼態度。
段懷容添了喜色,贊賞道:“認主的馬才是忠心良駒,可為千古之將座駕。”
他毫不猶豫地肯定著解安疆畢生的信仰,不求戰馬易主,不求解安疆這個人易主。
三人在風雪裡立著,風聲叫囂。
半晌,解安疆朝兩人拱手抱拳,萬分鄭重。
此時,秦獨已經不再關心段懷容在做什麼,而是細細品味著段懷容這個人。
自認識以來,他的見過的段懷容一直都是從容不迫、言笑晏晏的,可所做的事卻有與周身氣質不相配的心性和城府。
離開段府、夜船中箭、明目張膽地索要兵權,調兵幷州、劍指陳威。這會兒,又以伯樂相馬收攬解安疆。
一個看起來無害的溫潤公子,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就像一壺入口苦澀的清酒,而後卻在喉間灼辣,令好酒量的人也要再度審視這酒的力道。
秦獨深吸一口氣,心道:段懷容啊段懷容,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又藏著什麼城府?
四周風雪狂亂,吹得衣襟擺動。丘頂四下茫然,能俯視遼遠雪色。
段懷容一身從容地立著。
不知為何,秦獨腦海裡莫名生出“潛龍在淵”四字。
他甚至有種錯覺,覺著段懷容會在將來的某一日,站在某處無人可及之高地,翻轉亂世於俯仰之間。
……
解安疆跟隨兩人一起到了冀州府,一路上他話不多,保留著巡視軍營一般的嚴肅。
冀州府部分地帶遭受戰火,不過這會兒除了街上略微空曠外,一切都還安穩。
北安大軍停駐在城外,段懷容與秦獨進到城中府衙官邸入住,以便處理一應軍政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