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錯了,這不是薛銳。”他向周圍的人篤定說道,像是在說服看不見的敵人,眼神空洞,神色執拗。
他的聲音太難過了,共情能力強的已經有人背過身偷偷擦去眼淚。
陸之遠的眼睛完全紅了,深呼吸幾次沒能壓下自己的哽咽,他佯裝鎮定,努力穩定著情緒問詢勘測人員:“怎麼,斷定是,是薛銳。”
儲存證物的警員見他執著並且還有一些理智,將編號封存的幾件證據展示了出來。
“……這是在死者身上摘下來的表。距離事故幾米的地方,我們找到了一個包,上邊有車窗玻璃的碎片,應該是車輛翻滾的時候甩出去的,裡面,有薛銳的身份證明。”
那塊表薛裡昂認識,陸之遠也認識,全球限量十二塊,造假都難找到參考。更不可能有另外一個戴著這塊表的人來到這裡意外死亡。
警員沒有繼續把其他證據拿出來,他們通知死者家屬來,這個流程的主要目的就是認屍,盡量確定死者的身份,但是如果機率不夠高,或者家屬有要求,他們是可以被授權進行進一步的調查。
“如果你們認為,死者的身份還是存在疑點,可以申請做dna鑒定,將結果和報案失蹤人員的dna進行比對,差不多二十四小時內就會出結論。”
“做比對。”
薛裡昂的聲音清楚,像是重新找到了一點點的希望,又能支撐自己站住不倒下。他按住膝蓋從泥濘裡站起來,手掌除了泥土還有斑駁血跡,應該是剛剛激動的時候手指扣進了泥土,甲縫滲出了血。
見他如此,在場的人都送了一口氣,繼續有序進行現場的勘探。裹屍袋的拉鏈被重新拉好,兩個人抬著送上運屍車,薛裡昂跟著也上去了。
“……我想第一時間知道結果。”他語氣堅決說出自己的訴求,雖然並不符合驗屍的流程,但是面對這樣的情況,法醫尷尬之後請示了領導,現場人員獲得了帶薛裡昂去檢測中心的許可。
車子啟動之前,薛裡昂和陸之遠交代了今天原定的找尋計劃,有幾個不能拖延必須今天當天敲定,需要陸之遠去跑一下。
陸之遠點頭同意,結果出來之前,他們只能繼續走下去,如果今天的……不是薛銳,他們不能被障眼法耽誤,不能停下。陸之遠經歷過戰場,經歷過身邊人的死亡,但是他永遠都習慣不了。他目送薛裡昂乘坐著那輛運屍車消失在視野裡,然後轉身走向自己的車。
雨停了,迷霧漸漸消散,真相似乎很快就要浮出水面。
薛裡昂坐在車廂,樹影在前方道路上變化形狀,那條路他沒有走過,路的盡頭也不一定有好的結果。他抬眼望去,不知道自己該向哪一方的神明祈禱。
他是沒有信仰的,他知道三清道祖、真主安拉、薩滿泛靈……上學的時候,他選修過宗教學,知道人類世界存在過的主神大概有五千個。數量龐大,但是都跟他沒有任何關系,從前他們未照拂過他一二,過去他也沒有做過供奉和禮拜,數十年如一日的苦修都不一定有資格能被這些神稱之為信徒,他臨時的禱告應當也不會被聽到。
那些都是廣義上的、神通廣大的神,但是,在薛裡昂眼裡他們都不算。薛裡昂只相信愛他、保護他的才是真正的神祇。
他把薛銳對自己的退讓和容忍稱之為愛,那種他以為自己從未得到和送出的東西。從遇見薛銳的時候開始,他對他說話,他帶他長大,這麼多年,這麼多年。那一定就是愛啊。
——薛銳,是他唯一的神。
可他的神正在遠去,他卻找不到一條能追隨而去的路。
薛裡昂垂下頭,他對著虛空裡唯一愛著他的神祈禱,願意奉上自己所有的誠摯,祈求薛銳不要走,也祈求自己能生出力量,留住他的神。
他睜開眼,從沒有實質的虛幻裡抽身,手掌上泥土和鮮血混合的汙漬依然在,現實依然沉重擺在眼前。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是不是愛著薛銳,因為他已經完全不在乎這個問題了。
只要薛銳能活著,薛銳可以不愛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他甚至能夠許諾自己從此“不再”愛薛銳,從他的世界裡消失。
如果獻祭能換取神明再一次的出現,薛裡昂願意把自己當做犧牲走上祭壇。
只要薛銳在這個世界上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