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覺得心酸,要是他媽也跟過來了就好了,說不定還有得救,不會就這麼死了。想著他也不怕了,反正他媽都沒了,再壞能壞到哪兒去呢。
當務之急還是爭取得到父親的信任和支援,只要他爹肯點頭,薛銳再有什麼本事也沒用,胳膊從來擰不過大腿。薛銳總不敢造他老子反。
接待人把他們帶到一棟三層小樓面前就停下了,同程越說了一句什麼,薛源英語不好,沒聽懂,不等他去要程越翻譯,領路這人就原路折返了。
“就是這了。”程越抬頭看著這不高的建築,想到薛源待會崩潰的樣子,他就莫名激動,但是時候還不到,只能壓抑著,勉強擺出內斂冷靜的模樣,問薛源:“二樓是你父親的病房,需要我陪你去麼?”
“當然!”薛源本來下意識就想要拒絕,家醜不可外揚。但是程越這幅幸災樂禍的模樣讓他本能覺得有詐,生怕對方在樓上安裝了什麼定時炸彈,只要他一上去就連人帶樓炸稀碎,所以堅持帶著程越共同行動。
看熱鬧肯定是距離越近、視野越好,看著越爽,程越沒拒絕,同他一起踏進小樓。
應該是為了方便病人出入,即使樓層不高也安裝了無障礙的電梯。薛源站在電梯裡,左手握著右手腕垂在小腹前,站姿相當霸氣。但是仔細看就露餡了,這人小幅度地發著抖,還在不停吸氣呼氣試圖鎮定。
他往前磨蹭幾步,來回有人從他身前身後經過,井井有序,或拿著案本,或推著藥車,腳步麻利。只有他動作緩慢,像是一堆gif裡的jpg。他說不好自己在怕什麼,但是就是無法控制得不想面對,做了那麼多努力,現在終於走到最後一步,卻突然不想繼續了。好像不繼續下去就可以不看到結果,沒有結果,就不會失敗。他失敗太多次,也失去太多,他怕得莫名其妙又有理有據。
下了電梯,經過導引臺,護工把他們引向薛伯坤在的方向。看樣子,整棟樓都是薛伯坤一個人服務的。住院區門前電子螢幕上亮著薛伯坤的名字以及其他相關資訊,隔著這層門,薛源好像能聽到生命維持儀器運作的聲音,連結人體的管子,顯示心跳血氧的螢幕,只要推開,就能看見。
薛源的手按在門上,心裡亂成一鍋粥,稀裡糊塗冒著泡。
他和父親本來就不像同母親那樣親近,更應該被算作是一個有血緣關系的上司,有些時候是在母親的指導下扮演出父子情。進去應該先說些什麼呢……
問他身體好不好?直接說母親的事情?
……他的病怎麼樣了,會不會已經病到無法起身了,沒辦法說話溝通了該怎麼辦?
程越的耐心不怎麼好,他本來是打算給薛源點面子,讓他自己有頭有尾來面對的,但是這貨站在門口幾分鐘了,慫得跟他小學那個不敢跟老師打報告去上廁所的同桌似的,眼看都快尿出來了。特別是他現在都開始摸口袋掏出來個小本子,翻自己寫的話術了。
廢物。程越不加掩飾翻了個白眼,推開了門。
隨著門開啟,薛源的內心好像從萬米高空的忐忑裡直追而下,大腦一片空白,眼前景象荒誕滑稽得像是一場怪夢,他不可置信轉頭看向薛源,舌頭好像已經不聽使喚。
“……走,走錯了吧?”
程越沒有回答,而是用一種混雜著嘲諷和憐憫的表情看著薛源,這樣顯而易見的事情,再蠢也該猜得到。
薛源沒有從程越這裡得到答案,梗著脖子走到門口去看顯示屏上的病人資訊,從名字到年齡再到國籍,全部都顯示著,這就是薛伯坤的病房。
他又走回來,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一樣在病房裡轉了幾圈。如他料想得一樣,這屋子裡所有的醫療設施都在照常運轉中,那些昂貴先進的機器,都亮著開啟且正常工作的指示燈,窗前手記的案本上寫著每天給藥的計劃和情況。
只有一樣,只有一樣不合常理,把這所有的一切都襯得像笑話,把他薛源連帶著湯金鳳的努力和死亡都襯得像笑話。
他茫然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接受這可笑的人生。
一位護士推著放置藥品的車子進來,換下吊水架上未開封的靜脈注射滴劑,按照醫生的給藥說明,把接替的新的滴劑掛了上去。後又將桌子上裝在透明小袋裡的藥品丟進垃圾桶,放上此時段應當服用的藥片。
做這些的時候習以為常的像個假人,好像這個病床上真的有一位病人需要護理。又好像一個很有表演天賦的話劇演員,對著僅有的兩個觀眾表演。
與她擦身而過,薛源恍如夢中驚醒,他看著空無一人,床單平整到沒有一絲褶皺的病床,聲音幹澀開口:
“他死了……是嗎?”
薛源想起他和母親想方設法討好這個死人,用盡手段要得到繼承權,費盡千辛萬苦尋找到這一線生機,竟然是個對著這個空房子……
救命稻草竟然是投在牆上的影子,用力抓握,最後也只能跌落。
原來自己已經父母雙亡。薛源心裡連悲哀都感受不到,只覺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