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揹著破爛的阿迪王,跟拿著他愛馬仕行李箱、正淘寶搜行李箱價格的狄正春揮了揮手,就登上了這艘一開始就很不對勁的賊船。
最初,薛裡昂只是發現登機時間刁鑽,啟辰給他定的票竟然是下半夜起飛的。等他找到座位後,發現飛機上的佈局也刁鑽,椅背竟然都是直角的,坐進去膝蓋頂著前排椅背,他像是擠在兒童搖搖車上一樣侷促,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就沒伸開過腿。
想用睡眠來逃避現實吧,空姐帶著擴音喇叭開始賣貨了,恍惚間薛裡昂幻視自己在綠皮火車上,想喝水都被空姐告知得升艙才行。周遭鬧哄哄擠著一群出國打工的年輕人,身上的味道燻得薛裡昂幾次想開啟舷窗通通氣,但是他不行,他只能抱著胳膊肘無助且弱小。
他懷裡的阿迪王還不是他自己,是在機場跟狄正春換的,因為他在值機的時候得知,這個航班的登機箱需要額外加錢,登機箱的尺寸要求也比一般的飛機要求嚴格,並且在他搞明白這件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去辦理託運了。他只好撿出幾件必須物品,用愛馬仕的行李箱和狄正春換了阿迪王,不至於他蜷縮在狹小的座位上還得擠個硬邦邦的皮箱。
薛裡昂有點費解,這趟飛機的終點是緬甸還是地獄,又或者說,其實二者根本沒差。
這種嚴酷的環境陰影期很長,他四肢肌肉痠痛,關節像是生了鏽,下飛機上了接車後,一路上都是大敞著車窗,座椅幾乎調平,側個臉就能看見後座上坐著的,薛銳給他請的向導。
“小薛總好,我叫陸之遠,未來在這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問我,你的哥哥出手很大方。”
陸之遠靠坐在後座,沒有對薛裡昂的躺姿表達看法,看起來很有教養,甚至伸手和薛裡昂握了握手。非常有職業素養,態度懇切,彷彿在對病床上的癱瘓病人做臨終關懷。
一開始薛裡昂聽說有向導的時候,腦子裡先預設了個東南亞人,黑瘦黑瘦,抓根藤蔓能隨時蕩進叢林,帶著口音的中文能和漫山遍野靈長類交流。沒想到見面一看,不僅普通話說得標準,人也長得一表人才,反而有點不習慣。
“你不是本地人?”薛裡昂側臉看他。
“嗯,我是中國人,以後你就明白了,這裡中國人比當地人都多。”陸之遠和他對視。
“中國人,為什麼來這裡工作?”薛裡昂疑惑,又不是什麼好地方。
“我的話,屬於原生家庭問題。”陸之遠沒有反對薛裡昂的偏見,“其他人嘛,緬北做的大多是偏門生意,國內經濟的下水道,基本上國內不允許的,能賺大錢的都在這邊,屎裡撈金咯,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是能發橫財的所以才來,實際上來的大多數是屎。”
薛裡昂不清楚這人到底是不是在罵自己,心裡先給他定下“人不怎麼樣”的標簽,不再說話,轉而看向窗外。
四五點鐘,天都快亮了,很多店仍然開著燈,街上不少招牌上都有中文,看來中國人確實很多。
“白天街上的人稍微多一些。之前管得不那麼嚴,這邊人經常開車去雲南那邊集市裡賣點合法的東西。”陸之遠確實像個導遊,精準把握薛裡昂的關注點。
“不用簽證?”薛裡昂有點詫異,如果說偶爾幾個非法出境的就算了,怎麼還經常,就開著緬甸牌照的車去?
“不用。”陸之遠微笑看著薛裡昂,”其實你來也可以不用簽證,我去雲南邊境接你就行。不過可能薛總怕你覺得腰子發涼,還是讓你正常走海關過來了。”
“嗯,謝謝他,腰子熱熱的。”薛裡昂敷衍道。
車子開到啟辰在緬北這邊設立的分公司的時候,已經是周遭詐騙園區喊口號的時間,不僅如此,很多園區為了防賊和監視自己人都養了烈性犬,喊口號的動靜嗷嗷嗷,狗也叫得汪汪汪,但是至少狗叫內容會更清楚,能聽得出來是何種動物。
薛裡昂走下車,兩側園區的鐵門被狗撲得嘩嘩響,鎖鏈拖拽和金屬撞擊得聲音非常吵。陸之遠習以為常撇撇嘴,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道:“有生人味道過來它們就會這樣,別怕,實在受不了的話,你以後可以肉裡塞藥把他們毒死,薛銳會賠的。”
這時候還聽不出來嘲諷,薛裡昂也白活二十來年。不知道薛銳那邊是怎麼跟這個向導介紹自己的,對方看起來一直把自己當豌豆小公主。只是來之前被叮囑了太多次要低調做人,這點口舌之快就讓讓他吧。
啟辰的分部的設施和構建和國內的公司區別不大,大多數員工都是在格子間工作,只是較為簡陋,白灰牆、水泥地,七層但是沒電梯。左邊的窗戶能看見狗攆雞,右邊的窗戶外邊有人挨電棍。不知道是怎麼保障員工的心理健康的。
薛裡昂被請進了會議室,坐在會議桌的首位吃著這邊給他準備的油條和粥,兩側站著七八個聽說是各條線負責人的職工,也不說話,看天看地的等他吃完。
“怎麼都站著,坐吧。”薛裡昂拿著油條說。
但是沒人動,有人眼神遊移,有人表情木然。
薛裡昂不解,他起身環顧四周,發現整間會議室雖然牆上貼著企業歷程,架子上擺著獎杯合照,投影儀檔案櫃一應俱全,但只有一個椅子,就是他屁股底下的那個。
這是……企業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