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現抬頭看了看他,把杯子接了過來,溫水入喉的瞬間,他問道:“宋煜怎麼樣了?”
程澈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彷彿很難接受這個名字從朗月現嘴裡說出來。朗月現正在仰頭喝水,並沒有看見他的神情。
程澈穩住表情,只不過笑的頗有些勉強:“還在重症監護室,醫生說,醒過來的可能性不算很大。”
其實搜救隊來得比預想中快很多,那天宋煜被撈上來也還算及時,可到現在人都沒有蘇醒的跡象。
保溫杯裡的溫水晃出細小波紋,朗月現看著杯壁上映出自己晃動的倒影,他突然想起墜河瞬間宋煜那個解脫般的笑。
宋煜的父母前不久來了一次,聽說宋煜出事時岸上圍著的都是首都有頭有臉的公子哥,他們本來打定主意想訛些錢,在警局抹著眼淚要說法,卻被警察告知是他們兒子故意傷人未遂在先,是當事人不予追究才逃過刑事追究,但之後的賠償各方面還需要肇事者親屬和當事人律師詳談。
連等到晚上都來不及,那對奇葩父母幾乎是三個小時之內坐車離開了首都。
“他父母今早退了探病買的鮮花。”程澈突然輕笑,指尖無意識摳著課桌裂縫,“說是要回老家給祖宗上香。”程澈手中的筆被掰動著發出脆響,“不過你放心,護工三班倒盯著。”
現在宋煜住院的所有開銷都由朗氏負責,是朗月現親自簽的單子。周聞錚聽說後氣的整整半個小時沒理朗月現,把健身房的沙袋打得砰砰響。
憋到最後才過去哼唧著說自己現在已經不太生氣了,但還是有點不爽,希望月月能哄他一會兒。給朗月現說的一頭霧水。
“你生什麼氣?”
朗月現自從搬回老宅住後,市中心那套頂層公寓快成周聞錚第二個窩了。周聞錚此刻正偷躺在朗月現的床上,雙腿緊緊夾著朗月現的被子,蓋過鼻尖,把臉埋進蓬鬆的羽絨枕,一邊聞朗月現殘留的味道,一邊給他回資訊。
“你圖什麼啊?那混蛋差點害死你。他當時……”
周聞錚喉結上下滾動,攥著手機的手指關節緊的發白。發出去的語音戛然而止,拇指懸在刪除鍵上抖得厲害。汗水順著鬢角滑進睡衣領口,他這才發現掌心的汗全蹭在了手機螢幕上。
心髒在肋骨後面撞得比拳擊訓練時還兇,周聞錚胡亂抹了把臉,他想起那晚朗月現被揪住衣領差點帶下去的場景,後槽牙咬得太陽xue突突直跳。
“操!”
周聞錚揮拳狠狠砸在了床頭的牆上,他慢慢俯下身,把發燙的額頭抵在冰涼的牆面上。
朗月現摩挲著手機,那晚宋煜被雨水浸透的瞳孔中,有種飛蛾撲火般的決絕讓他心驚。這種近乎自毀的執念,把朗月現貧瘠了近二十年的冷漠情感沖擊到了,以至於他對普通人産生的那種過分強烈的情感産生了強烈的求知慾。
他說不清楚,便懶得跟周聞錚掰扯,一句關你屁事結束了對話。
朗月現多少也明白程澈對宋煜的敵意不是三言兩語能化解的,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掌心貼著男人結實的肩膀輕拍兩下:“幫忙盯著他死活就好。”說完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門口走。
走到後門時,朗月現鬼使神差回頭。程澈還站在原地,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把他影子拉得很長,堪堪夠到朗月現的鞋尖,單手撐著課桌的姿勢像被抽了脊樑。
彷彿被主人拋棄了的流浪狗一般垂頭喪氣。
朗月現看了兩秒,突然折返,掌心抵住他繃緊的脊樑上,稍微用了點力氣,把他彎下去的腰又撐了起來。
“抬頭。”
走廊傳來籃球砸地的悶響,程澈轉過頭看著他,突然抓住他將要縮回的手腕:“明天實驗課…”喉結動了動,“幫你帶早餐好嗎?”
陽光把兩人影子疊在教室後牆的榮譽榜上,那裡還貼著朗月現和程澈競賽獲獎的合照。朗月現抽回手時,指尖劃過他腕間突起的青筋。
“明天見。”
窗外風吹過樹葉的聲音突然聒噪起來,程澈盯著自己手腕發怔,那裡還留著朗月現指尖的一絲涼意。
——
走出教室轉過走廊拐角,迎面撞上了正往排練廳走去的盛衍。斑駁樹影透過玻璃窗落在兩人之間,他們的腳步同時頓了頓,鞋底與瓷磚地面摩擦出短促的聲響。
朗月現沒想到盛衍那天在車上那句“我想正式追求你”不是心血來潮。唐臨暉居然真的帶著外甥拜訪朗家,西裝革履地坐在客廳裡,端著青瓷茶盞說要商量兩個孩子的婚事。
朗父盯著茶湯裡沉沉浮浮的茶葉,整張臉皺成了曬幹的苦瓜皮。他心心念唸的是兒子帶個溫婉可人的兒媳回家,結果眼前這一個兩個找上門來的,雖然樣貌確實都出挑得過分,可這性別……朗父偷瞄著對面容貌昳麗的青年,心裡滋味十分難言,握著紫砂壺的手微微發抖。
朗月現回家時正撞上這場鬧劇。朗秉白原本在書房處理檔案,聽到動靜立刻沖了出來。他站在會客室角落,看著唐臨暉侃侃而談的模樣,指節攥得發白,呼吸聲重得任誰都能看出他不對勁的狀態。
就在他快要掀翻雕花木幾的瞬間,一雙微涼的手覆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哥,喝些茶。”朗月現安撫地拍了拍兄長的手,轉頭對唐臨暉揚起恰到好處的微笑: “唐叔,承蒙厚愛,不過我對您外甥確實沒有這方面的意思。”他邊說邊用指尖輕叩茶案,戒指和檀木相擊發出清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