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聞錚突然從後頭撲上來,帶著熱乎乎體溫的夾克兜頭罩下。朗月現沒有拒絕,任由帶著青檸羅勒香氣的布料罩住潮濕的頭發,擋住外面的雨水。
走出去兩步又駐足回頭,眼風冷冷掃過三人下意識抬起的腳。
“再跟半步,你們試試。”他屈指彈落夾克領口的水珠,三個男人不自主跟隨的腳步便釘子般的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敢動了。
事情平息,雨也漸漸變小。
車頭卡在護欄縫隙裡,河水在下方打著旋兒。朗月現屈指輕輕敲了敲龜裂的車窗,安全氣囊洩氣般地耷拉在方向盤上。駕駛座的人動了動,血汙下的五官逐漸清晰。
朗月現半蹲下來,臉上並沒有什麼厭惡的表情。他只是實在很好奇,自己對宋煜僅有的印象只是程澈那個說話聲音很小的怯弱同鄉,完全想象不到怎麼會是他開車來撞人。
朗月現看著青年被變形的操作臺卡住的右腿不自然的扭曲著,膝蓋骨凸出詭異的弧度,在恢複意識後微微試圖掙紮,便提醒道:“別折騰了,很危險。再等等吧,救護車馬上就到。”
宋煜緩慢地轉過臉,他被撞的耳鳴的厲害,意識模糊的轉過頭,看到車窗外正在看著自己的竟然是朗月現。
宋煜緩緩勾起了一個笑,腫脹的眼皮間透著星點眸光。沾血的手指突然摳住車窗邊緣,生生將變形車門掰開條縫,把車門開啟了。車身隨著動作猛地晃動幾下,朗月現下意識抓住車門把手穩住平衡:“找死嗎?”
宋煜艱難的抬起腫脹的眼皮看向他,他發現朗月現的眼神中竟然沒有他想象的那些憤怒和憎惡,平和的一如普通朋友間的會面。
朗月現從褲兜裡摸出銀質煙盒,把夾克往上拽了拽擋住細小的雨滴,抽出了一根點上遞過去:“抽嗎?鎮痛。”
看到對方搖頭也不惱,自顧自咬住濾嘴,草莓味的爆珠啪地在他唇間爆開:“程澈知道你這麼恨我嗎?”
宋煜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不知是疼的還是笑的。他咧開滲血的嘴角:“我恨你?是啊…我怎麼會這麼…咳咳…”話還沒說完就被血沫嗆住,手指在方向盤抓出幾道血痕。
“你改裝車的手藝不錯。”朗月現用煙頭燙開氣囊殘餘的纖維,火星照亮宋煜青紫的顴骨。
“嗯……在修車廠打了幾個月工。”
河水拍打橋墩的湍急水流聲中,朗月現突然想起成盛衍提到過的貧困生補助名單,隨手撣了撣落在膝頭的玻璃渣:“勤工儉學的錢都用來買這輛破車了?”
宋煜笑了,嘴角溢位些血絲:“嗯,窮啊。你們不懂,畢竟你們在頂層套房喝的酒,隨便一瓶都夠我交四年學費了。”
宋煜目光貪婪地看著朗月現,淋濕的額發貼在朗月現在黑夜裡白瓷一般的臉上。他還是好漂亮,一如他們初次見面,在宿舍的樓梯上,宋煜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個他註定一生都為止動容的男人。
這麼漂亮的人,真的就像他 畫裡的月亮一樣,討也討不來,求也求不得。
朗月現屈膝蹲在變形的車門前,他看著宋煜額頭上的傷滴下來在領口處暈出暗紅色的花。
慢慢吐出一口煙,問道:“為什麼?”
宋煜喉間發出破風箱般的笑聲,擠出一個比哭還勉強的笑容。
“因為我太貪心了。”
“我用你們那晚在廢棄教室的照片威脅盛衍,我說我想爬你的床。”宋煜染血的指尖深深扣進方向盤皮套上,“哪怕多下賤,有這一晚上,也就夠了。”
雨水順著縫隙滴在朗月現的手背上,激得他微微一抖,煙灰簇簇落下。
宋煜盯著朗月現手背上那點水光慢慢開口:“不過我也付出了過於天真的代價,盛衍和唐臨暉合夥給我下了個套,將我帶到酒吧,找了一群人淩辱了我。”
腫脹的眼皮費力的掀起,他看著朗月現的眼睛:“能幫我擦擦血嗎,我看不清你的臉了。”
朗月現將煙丟掉,伸出手擦過宋煜的眼睛,按住了他額頭的血口。
“其實那天晚上我回去檢查了自己的身體,那些瘀痕應該都是毆打造成的,唐臨暉並沒有讓他們對我做什麼,只是用我的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宋煜說話時喉嚨裡帶著湧上來的血液,他咳了幾聲,血噴了一領口。
朗月現擦拭血跡的手頓了頓,並沒有出聲打斷他。
“但是唐臨暉和我說,他做這件事之前,告訴了你。”
“而你對此唯一的反應是,宋煜是誰?”
說到這,宋煜自嘲的笑起來,胸腔震動著發出呼隆隆的氣聲,應該是有肋骨斷掉紮到了肺部。
車身突然劇烈搖晃,朗月現反手撐住車門框。宋煜歪著頭,望著遠處天邊那抹清冷的月光,他微微皺著眉,神色異常痛苦,嘴角卻還帶著神經質的笑:“你知道最痛的是什麼嗎?”
“是你身邊有這麼多人,什麼樣的狗都能蹭到你掌心的溫度。我卻沒辦法在你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停留哪怕一瞬。”
他抬手在虛空抓了一把,掌心只剩潮濕的水汽。到底要怎樣,才能夠到月亮的一束光,能夠行行好,也照在自己身上呢?
到底要奉上什麼,愛恨在胸腔裡燒得骨頭都發疼,可那人遙遙投來的目光,依然沒有掃過我所在的角落。
月光斜斜切過顴骨,宋煜的半張臉浸在陰影裡,扭曲成怪異的笑臉:“最諷刺的是,董其銘的拳頭最開始是落在我身上,”他染血的食指戳著自己心口,“可最後站在你傘下的,卻是程澈。”
喉間一股股的湧上血沫,宋煜心想,我怎麼連血都是苦的。
太苦了,宋煜回想自己這一生,似乎求什麼都求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