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延明聽了半天,總算是聽出來了,誰都不合適,就他李宿松能去。
朗延明懶得跟他多廢話,一把按倒他,從他懷裡掏出那張他顯擺了一萬次的照片,在他眼前晃:“看到了嗎,這是什麼?這是你兒子,你不要命,還不要你兒子嗎?”
李宿松突然就靜下來了,也不掙紮了,由著朗延明拿著照片放在他面前,月光掠過照片上稚嫩的笑臉,李宿松眼神驀地柔軟,看了一會兒就看樂了:“我兒子真帥,隨我。”
朗秉白也笑了,給他把照片又塞進兜裡:“老實點吧,小兔崽子。”
李宿松樂不可支,抱著照片躺在地上翻了個身,懷抱裡緊緊摟著那張照片。
然後呢?
朗延明說他也記不清了。
他總是說到這兒就不想再說下去了。
後來從戰場記錄儀中得知,那場過於倉促的反恐行動情報的確有誤,鎖定的不是化武倉庫,而是敵人的指揮所。
而中國特戰隊伍派去的前線人員在第一時間極其冷靜且專業的在頻道中彙報了所有敵方具體資訊,並在發現情報出錯後故意暴露位置吸引火力,給上方的反恐部隊武裝直升機進行人肉定位。
當朗延明帶隊沖進被炸塌的指揮所,在檔案櫃裡找到化學武器地點分佈圖時,李宿松的單兵電臺已經整整沉默了四十三分鐘。
醫護兵從廢墟裡挖出半截燒焦的戰術平板,鎖屏畫面父子倆的笑容刺得人眼眶生疼。
朗延明指揮得當,一舉拿下了敵人的指揮所,找到了化學武器分佈地點,接連迅速剿滅恐怖分子大本營,傷亡極少,“鐵砧行動”大獲全勝。
那場戰役死的只有他的通訊專家。
慶功宴在聯合司令部舉行那天,法國將軍給朗延明別上代表著聯邦軍事中等級最高的軍事獎章。授勳詞裡稱贊他“果斷更改作戰方案”“最優秀的特戰隊長”“守護了聯合國眾多民眾的英雄”,並邀請他成為國際反恐協作組中方代表。
銀星勳章壓得軍裝發沉,年輕的隊長在鎂光燈下慢慢低語。站在他身邊的隊員清清楚楚的聽到自己剛剛被稱作“國家英雄”的隊長對著聯合國眾要員,用中文說了一句非常大逆不道的話。
“還不如你們都死了,換他回來。”
朗延明回國後功績卓著,光榮退役,拒絕了國家給的直通政治中心的核心幹部職位,接手了妻子家的企業,毅然決然下海經商。
多年之後,已成為國安部長的“霧鎖”戰隊的老戰友同他在家裡聚餐,兩個人喝了不少,不由自主的開始聊起往事。
老戰友也是喝多了,膽子大起來,開始跟朗延明聊起他從不願與人提起的,二十年前的那場反恐行動。
“李宿松陣亡前最後通話是加密頻道三級許可權內容,我聽到了。”
朗延明躺在庭院躺椅間,指間雪茄明滅一如當年煙頭。
“我以為這家夥最後的話會不斷唸叨他兒子,沒想到,竟然是對著你認錯。”
“李宿松說,他知道,如果他不去,一定是你去。”
“他不想讓你死。”
“他說他太膽小了,他說接受不了再失去重要的人,他希望你原諒他,做出這個任性的決定。”
老戰友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也後靠在躺椅上:“那麼你原諒他了嗎,老大。”
夜霧不知何時散去,清冷月華傾瀉在他已然開始霜白的鬢角。朗延明沒接話,他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是我這個隊長不稱職,咱們霧鎖這麼多年,也就出了這麼一個傻子,我還沒護好。”
過了好半天,朗延明才睜開眼睛,伸手指了指天空。
“你看,霧散了,月亮就出現了。”
“該原諒的……”他望著天際漸晰的月光,“是沒教會那混蛋,活人才能看月亮。”
——
朗秉白說完最後一個字時手指還在發抖。他跪坐在地毯上,抬頭望向對面陷在沙發裡的弟弟。
朗月現已經整理好鬆散淩亂的浴袍,膝蓋抵著茶幾邊緣,安靜的聽完了他所有的話,睫毛都沒顫動分毫,像尊冷硬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