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家人也是媽媽精挑細選的,甚至還去他們生活的小區打聽了很多次,才把我送過去。但人總是會把陰暗面藏得最深,不叫人輕易發現。”
何苦目光收回來,眷戀地落在何敬青的黑白照片上,下意識摩挲著何歡的肩,她嘴唇輕顫。
“我在那就過了一個月,他們對我不好,我不願意在那待著,就拿了錢偷偷跑回了臨江。”
有些人因為無聊的生活和親戚的碎語,出於將來能有人養老的心思去收養孩子,卻又極度缺乏耐心與對孩子的愛,做人尚且勉強夠格,但做父母就差遠了。
何苦想起那時小小的自己,有些忍俊不禁,在勇敢和野這方面,她從來沒有落過下風。
“媽媽很震驚,也很生氣,那家人隨後趕過來,她扯著他們到警察局大鬧了一場。”回憶起當時混亂的場景,何苦唇角卻是含笑的。
何敬青在她們面前有多麼溫柔,在那群人面前就有多強硬,她在警察局唇槍舌戰,分毫不讓。何苦身上的傷不是假的,甚至鼻樑上磕的傷還是新鮮的,是何敬青帶她去縣醫院縫的。
鐵證如山,臨江縣的人多少會護著何敬青,對他們來說又人生地不熟,那群人沒敢多鬧,最後鎩羽而歸。才簽訂沒多久的收養協定被解除,何苦的戶口又回到青苗孤兒院。
換完戶口回家的路上,何敬青忽然一陣心悸,給半個月前才剛聯系過的何歡養母打電話,撥過去卻是空號。那天何敬青連家都沒回,坐了好幾個小時的車到她們家去看,已經是人去樓空。
第二天早上,何苦在院子裡刷著牙曬太陽,眯著眼還沒醒過神來,就見媽媽失魂落魄六神無主的走進來,她嚇了一跳,還以為那群人又來找事了。但何敬青只是將她緊緊抱住,然後自責痛哭:“何苦,我做了件錯事,我把歡歡弄丟了。”
何歡的養父母有意識地隱瞞了行蹤,就是為了不讓孤兒院的人再聯絡上她們。何敬青不知道她們為何會突然出爾反爾,但當年網路通訊都不發達,全國各地系統也沒聯網,想找一個孩子不是件容易事。
哪怕這個孩子是透過正規程式被人領養走的。
“這些年我們一直沒有放棄過找你,這件事成了媽媽的心病,臨走時她只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你。她唯一的遺願,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找到你。”
何歡和何苦的事情接連發生,扭轉了何敬青的觀念,從前她覺得孩子們跟著她是在吃苦,所以想替她們找到完整的家庭過上好的生活。但後來她覺得愛是最重要的,哪怕條件差一點,但起碼能讓孩子們都開開心心的。
後來這些年她送出去的孩子屈指可數,就是怕她們重蹈何苦的覆轍,因為不是每個孩子都像何苦一樣能拿的定主意。她也愈發對何歡心懷愧疚,覺得當年自己送走她是個錯誤,擔心她這些年受欺負,過不好。
何苦並沒有將細節講述的那麼詳細,但何歡眼前的畫面卻一幕幕往外湧,何苦的傷,何敬青的淚。
何歡顫抖的手摸上何苦的鼻樑,去感受那道能稱得上顯眼的疤。原來是這樣,原來這道疤是這樣來的,想起當年那個明明受傷還呲牙咧嘴逗人笑的何苦,她就覺得心疼的無法呼吸。
“何苦……嗚嗚嗚…你受苦了。”
何歡緊緊將何苦擁在懷裡,為她當年的遭遇而流淚,何苦眼眶紅著,嘴角卻帶笑,回抱著她,輕輕摩挲著她的後背,哄道:“傻不傻,都過去了,我那麼聰明,不會真的讓人欺負了去。”
她難過的無法自拔,說話也抽抽噎噎的,抱著何苦緩了好久,又道:“我……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很想你們,也沒…沒有怪過媽媽。”
“我知道的,歡歡,我都知道。”兩個人貼在一起太久,彼此體溫都接近了,一樣的溫暖。何苦低聲應她,手撫上她的後腦。“媽媽也知道。”
今天何歡流了太多的眼淚,哭得酣暢淋漓,將過去這些年所有的思念和委屈都哭了出來,到最後幾乎精疲力盡,被何苦攙扶著站起來。
她們在墓園待了太久,夜幕早已降臨,只有遠處門衛室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但今天月亮很大,月光明晃晃的,照著遊子歸家的路。
收拾完心情,擦去淚痕,兩人才想起來將帶來的紙錢和元寶燒了,又將月餅拆開放在墓碑前。
“媽媽,中秋節快樂。”
何歡靠在何苦身上,瞧著那些紙錢逐漸燃燒,從熾盛跳躍的火焰,變成在灰燼中翻滾的火星子,它是那麼美。
她們也是時候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