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煦遙嗓音低沉下來,字字都吐得很慢:“怪我以前總是惹你生氣,不好好珍惜你,如今與你相擁都讓我這樣痛苦,何不是讓我好好地記住你的一切。”
當時只道是尋常,走幾步就可以奔赴江翎瑜的懷抱,所以習慣了他懷裡的感覺。
天罰不止是天打雷劈,洪水猛獸,最厲害的天罰是突然剝奪一個人漸漸習慣了,但其實非常難得的東西,妻子丈夫的疼愛,父母的溺愛,還有相互依賴的手足和友人,愛才是稀世孤品,是珠玉金銀永遠也比不上的,有形之物永遠也比不上無形之物。
唐煦遙也是從這一刻幡然頓悟,差點就習慣美人無微不至地陪著自己了。
其實美人應該永遠被自己捧在手心裡,他給的愛,人間的一切有形之物都無法比擬,每一次得到都要很開心。
唐煦遙這邊是想通了,江翎瑜就不知道唐煦遙為何這麼說,很是疑惑:“你沒有不珍惜我啊。”
“是我這樣覺得,”唐煦遙做好了鬆手的準備,“我時常覺得虧欠你,還在深秋時,我脾氣不好,和你在一起後一直學著剋制,時不時還是氣著你,都是我不好。”
“沒有,”江翎瑜見他又如此沮喪,想跑過去抱他,“乖乖,你不要怪自己了好不好?”
“夫人,你就在那等我。”
唐煦遙慢慢直起身子,說話變得吃力起來:“我,我要走過去。”
江翎瑜站在原地,看著唐煦遙試探著松開床沿,竟真的站住了,江翎瑜大喜過望,只等唐煦遙走過來,像從前一樣把他抱在懷裡了。
唐煦遙見自己能站住了,也是難掩欣喜,迫不及待地要邁出步子,腿只抬了一下,膝間劇痛難挨,連著血肉發軟,唐煦遙猛地俯下身子,低呼一聲,在江翎瑜面前跪倒,攤開手心撐在地上,疼得渾身都在顫抖。
“乖乖,太疼了嗎?”江翎瑜急忙上前想要把唐煦遙抱起來,但他身子壯碩,又高又沉,江翎瑜抱不動,還是把江玉和唐禮都喊來,才勉強把他抱到床上去了。
唐煦遙仰躺著,手上滿是灰塵,江翎瑜心疼壞了,坐在床邊,拿著蘸了水的絹子,認真地給他擦著手心,柔聲哄著他:“沒事的,乖乖不難受,你傷得太重,現在就是走不了,咱不著急,以後就能走了,我陪著你,咱們慢慢來。”
“夫人,”唐煦遙未能如願走一走路,想著美人回來說外頭下雪時開心的樣子,就記起從前就答應美人出去看看雪,一直都沒能兌現,好不容易他的身子舒服些,就很想陪他出去,“咱們去外頭看看吧。”
“怎麼去呀,”江翎瑜幫唐煦遙撫開擋在眼尾的碎發,“你腿不好,用柺杖也疼,我可不捨得。”
“坐素輿,”唐煦遙柔聲輕笑,“前些日子我是犟,也是心裡難受,現在我想開了,既然早晚都能走,坐素輿也沒什麼的,我也不算是廢人。”
“真的?”
江翎瑜一下子坐直了,眼睛都亮起來了:“乖乖,你想開啦?”
“嗯,”唐煦遙點頭,“真的,我雖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犟驢,倒不曾騙過夫人。”
“我去給你叫人來。”江翎瑜笑眼眯著,蹦蹦跳跳地出去,大紅的衣擺也跟著一搖一晃,唐煦遙側著頭看他高挑的背影,只覺得好可愛,真的好愛他,好愛他。
唐煦遙確實想開了,這輩子有江翎瑜愛著自己,哪怕並他不愛,只給了自己一個死心塌地愛他的機會,那來人間一回也就值得了,更何況是雙向的深愛,怎麼敵不過官場的千瘡百孔,生死渺茫。
愛人在側,睜開眼就能看到,唐煦遙還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呢。
江翎瑜回來,帶了兩位管家,還有五軍都督府的部下,把他們昔日騎戰馬馳騁的的主帥抱起來,穩穩放在素輿上,唐煦遙身子太沉,江翎瑜在後頭推得很吃力,但還是讓他們退下,在漫天大雪裡,和唐煦遙走走停停,最後停在院子中心。
“今年京師的雪下的格外大。”
唐煦遙抬起頭看天上,碎雪接連不斷地往下落,盡管下了半個時辰,勢態也不見小,反而越來越密集,唐煦遙臉上冰冰涼涼的,感覺肩上一沉,向後摸過去,就碰到了美人冰涼細膩的素手,順勢握在掌心裡給他暖一暖,回頭望著他:“夫人,你冷嗎?”
“還好。”
江翎瑜輕啟唇瓣,說話時吐出寒氣:“你呢?”
“我無礙,”唐煦遙的手探入美人身穿的大氅,摸摸他的腹部,“是怕你的身子受不了寒,待的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嗯,”江翎瑜此時腹中已經有隱約的痛感,不過不是胃裡難受,是臍周那一塊,唐煦遙如此說,也就順勢答應了,溫聲笑笑,“還是你知道關懷我。”
江翎瑜推著唐煦遙出來就耗盡了力氣,回去是怎麼也推不動了,又把人都喊回來,才冒著雪回了臥房,唐禮給唐煦遙換下衣裳的時候,江翎瑜也不坐在床上,就坐在不遠處的書案後頭,看著有些沒精神,掌心壓著下腹,痛感時輕時緩,就是沒打算告訴唐煦遙自己肚子不舒服,想著屋裡暖和,待會就好了,盡量躲在隔斷床榻與書案的黃花梨拱門後頭,不讓他們看見。
唐禮給主子換好了衣裳,正要走時,想給江翎瑜也打聲招呼,唐禮伺候過江翎瑜,人又心細,把他身上的毛病記得清清楚楚,就瞥這一眼,就知道他不對勁了,忙說:“夫人,您腹痛了嗎,臉色怎麼差成這樣?”
江翎瑜剛想擺手讓唐禮別吱聲,他的嘴竟這麼快,也只好承認:“是有些。”
唐煦遙一聽,心當即懸起來,都躺下了,還艱難地翻過身來趴在床上,透過那道鏤空雕花的門洞去看江翎瑜,很是擔心:“夫人,你疼多久了?快些來躺會子,我給你捂捂。”
江翎瑜這次不是那麼嚴重,還是能走的,唐禮也不放心,就扶著江翎瑜躺在床上了才走。
唐煦遙將手搓的特別熱,繭子都磨得發燙,才把手伸進美人的肚兜裡頭,一直往上,摸著他的胃揉一揉:“疼得厲害嗎?”
“不是胃疼,”江翎瑜背對著唐煦遙,側臥在床裡側,抓著他的手往下拽了拽,讓他捂住臍周的軟肉,闔上眼,微啟唇瓣,聲息有些弱,“是這裡不好受。”
“我給夫人捂一捂,”唐煦遙兩隻手都伸進美人衣裳裡,護著他脆弱不堪的腸胃,“還是不見好就得喝點藥了。”
江翎瑜嗓子裡“嗯”了聲,閉上眼睛軟臥在榻上歇息,許久之後,忽然輕笑一聲,懶懶地問唐煦遙:“今兒你倒是不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