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一開始就不該逼著江懷讓他兒子繼任吧。”
崇明帝說:“朕害江愛卿在文華殿遇刺,那麼重的傷勢,滲進地裡的血擦都擦不淨,他傷愈後沒辭官,還毅然領命拖著病體輾轉到地方去辦案,朕聽你所述,心裡有愧於他,你說,朕如何嘉獎,才能彌補些?”
“皇上,”廖無春面露驚悸,“這.......”
這得看崇明帝的誠意,還用問?
“你再去一趟保定府,帶一柄尚方寶劍。”
崇明帝身子往後仰,完全倚在白玉靠背上,扶額想了一陣,緩聲開口:“此去保定府,朕事起倉促,只讓你送了手諭,一會朕寫一道聖旨,奉江翎瑜為欽差大臣,替朕巡撫北直隸。待江翎瑜此次巡案回來,朕封他為柱國。”
廖無春連忙答應:“是,臣這就拾掇一下,是即刻啟程,還是明日?”
“等一下,”崇明帝似是走神了,耷拉著眼皮,實際還在想事,“唐煦遙為朕徵戰多年,在沙場上九死一生,如今才是個鎮國大將軍,朕也太虧待了他。如此,案子結束,他回京也封柱國。待北直隸徹底安定,順利除了朕的心腹大患,他二人回來就升授左柱國,賜婚。”
江翎瑜與唐煦遙,是大琰開國以來,皇帝賜得第一樁文武大臣聯姻的婚,位及左柱國,甚至比各自父親的封號還要高上一階,如此無上殊榮,廖無春想,這樣江翎瑜應該就會滿意了吧。
江翎瑜滿意,廖無春就能與他走得近,借他的勢力除掉商星橋。
各花入各人眼,各人各有所圖,大到朝廷,天下,小到家室,都是這樣的,尤其官員,他們的一輩子,就是你死我活,博弈較量,身前管不了身後事,身後又後悔身前事,廝殺永不停息,歷史的車輪駛過,車轍裡是有血的。
臣子也算死不瞑目,因為好人不一定善終,善終的不一定是好人。
這就是廖無春跟著崇明帝從太子一路明爭暗鬥到登基的見聞,崇明帝的登基路是血肉鋪成的,大半,是一大半,都是忠臣的骨肉,鮮血。
佞臣不太容易死,他們會用好人的血掩蓋自己的真面目,這一路,廖無春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裡。
可是那又怎麼辦,廖無春從敢愛敢恨的小孩,一點一點地變成了今天這樣,他逐漸接受自己能力微薄的事實,卑賤,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去挽救誰,最後逐漸冷漠,成了錢權的奴。
躺在銀子堆裡,廖無春心裡會好受一點,至少那些人命沒有白費,都變成錢了。
崇明帝發現廖無春有些發怔,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自己說話,掌心朝上,勾著食指,掌骨敲了敲金龍案:“哎?”
“是,”廖無春猛地回過神,“聖上。”
“想什麼呢,”崇明帝再次拿起筆,“去拿聖旨,朕寫好後,你明日啟程,送到保定府去。”
“對了。”
廖無春剛回身,又讓崇明帝叫住:“不必讓江愛卿起來領旨,囑咐他好好養病就是。”
廖無春答應:“是。”
保定府,京官驛所內,大夫一聽砍頭,來得特別及時,飛跑著到了府門口,江玉都追不上。
京官驛所上掛的牌匾只有倆字:“京府。”
大夫給江翎瑜瞧了瞧,請脈之後,照例摸摸江翎瑜依舊有些鼓脹的胃,還按了他腹部其餘的髒器,說是沒事,先前著了涼,這裡的飲食他又不習慣,水土不服了,喝些止嘔的湯藥就好。
唐煦遙問:“江大人嘔吐得腸胃有些出血,要禁食禁水麼?”
大夫看了看盆子裡的穢物,搖搖頭:“不必,血出得不多,大人躺在養一陣就試著喂些羹湯,再吐了當天就不要餵了,明日再試。”
大夫走後,唐煦遙扶著美人躺下,美人肚子裡疼得慌,身子虛弱,又容易疲憊,躺下就閉上眼睛睡了,唐煦遙待在他身側,手探進去給他揉一揉脹著的胃。
江翎瑜輕嚀著驚醒,吃力地抬著手摸索過去,冰涼的掌心壓在唐煦遙手背上,他臉色蒼白,眼皮只撩一小道縫,漂亮但幹澀的唇瓣微啟,艱難地咬出幾個字:“簡寧,我痛,不揉了........好不好?”
“好好,先不揉了,對不起霖兒。”
唐煦遙見美人病成這樣了,難受得眼圈都紅了,攤平了手捂著他的胃,嚥下幾聲哽咽,不敢讓他分神擔心自己,佯裝平和,哄他說:“是不是我的手又重了,怎麼都把你疼醒了?”
“我不怨你,”美人攥住唐煦遙的骨節勻稱的指頭,硬撐著沖他勾唇笑了,“小傻子,你眼圈都紅了,不哭。”
美人面色蒼白,他自己不知道,剛才擠出來的笑那麼慘淡,唐煦遙聽他勸慰自己,實在忍不住了,眼淚霎時間蓄滿了眼眶,大顆墜落,唐煦遙終究是有些哽咽:“霖兒,我好心疼,我怎麼才能讓你好些,怎麼才能讓你不受罪了,霖兒…..”
“不哭,”江翎瑜挪一挪指尖尚且費力,根本抬不動手,只好摸摸唐煦遙完全舒展的拳峰,虛聲說,“煦遙,我沒力氣給你擦眼淚。”
唐煦遙聞言,攥著衣袖胡亂地抹幹淨臉上的淚痕:“我聽霖兒的話,不哭了,我聽話。”
“煦遙,”美人忽然滿眼期待,說,“我想你親親我。”
唐煦遙乖乖俯身,即將與江翎瑜唇瓣相觸時,他卻側了下頭躲開唐煦遙,嗓音微弱:“要不,還是不親了吧。”
唐煦遙不解:“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