樁樁件件,讓當初那句“等我病好”已經不像是一個虛空的未來了。
穩定的生活節奏會無形中加快時間的腳步。餘憫陽從來沒想過自己聽到成功了的時候,高興得既像産房裡的母親又像産房外的父親,和同事們抱成一團,喜悅的尖叫歡呼吵得樓上下來人投訴。但這一刻的確發生在他的生活中了,來得順理成章又猝不及防。
在慶功宴上端著果汁敬酒的時候,餘憫陽回顧往昔才恍然距離自己加入居然已經過去兩年多了,給施芸和尚鴻影的敬酒詞也因此被恍惚卡忘了剩下的半截話,被起鬨著不得不幹了一杯混著果汁的白酒。
但這次餘憫陽明智地把握住了度,畢竟父母還在家裡的沙發上看電視,回去的路上靠在尚鴻影車後座的皮椅上,還有神智和坐在一旁的同事聊天。
接下來這段時間他可以好好休息,餘憫陽在考慮買車的事,打算亡羊補牢地去考個駕照。話繞了一圈,他還是忍不住和尚鴻影道謝。尚鴻影閉著眼睛緩解胃裡的翻湧,擺了擺手,沒說話。
尚鴻影因為這邊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現在還要照看著家裡的部分業務,忙得腳不沾地,現在說話時總是忍不住冒出來幾句應酬詞,相較於原本的圓滑更多了幾分狡黠。
最終尚鴻影還是吐了,在最後一位客人餘憫陽下車的時候。餘憫陽見他趴在花壇裡的背影很可憐,給他買了瓶水送過來。尚鴻影撐著瓷磚嘔得眼圈發紅,抱著冰水說自己想辭職。餘憫陽幫他順了順背,隨便安慰了幾句,以為他喝多了耍脾氣,沒想到他第二天就拖著行李箱跑了;後面看朋友圈才知道他先去邊界線那邊玩了一圈,後面換了種交通工具,騎著輛破腳踏車去窮遊了。
這下施芸不得不接過他留下的攤子,不算爛,但麻煩。那段時間她忙得見到誰都是冷臉。餘憫陽見過她在茶水間堅持不懈地給尚鴻影打電話直到撥通然後罵一句髒話就掛電話。
這時萬盛陽已經開始正常上學了,吐槽的物件也從吵鬧的鄰床換成了一系列糟心的學業生活,但表揚的事情從天上的雲地上的草等一系列自然景觀拓展到了人造景觀,比如同學的畫,老師的雕塑,隔壁院的演出,還有出門時看到的好看的建築。
他現在依舊要繼續定期去複查,但計劃著畢業了就回來。
不久以後,鄧孟姝回來了一趟,約餘憫陽見了個面。
鄧孟姝很早之前就開始半複工了,這次回來帶著新的發展思路,也算是為了以後打基礎。
鄧孟姝的狀態比以前看上去好了很多,歲月的刀斧彷彿繞過了她。她這次回來賣掉了之間那棟別墅:“可惜的是那麼好的泳池沒用上幾次。”電梯是在萬盛陽坐輪椅時修的;護欄是之前那家人為自家小孩裝的,鄧孟姝接手後加固抬高了些。現在這房子賣給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剛剛好。“而且我想小陽回來也不會願意住在那兒。”她可能以前把這個留作退路,卻發現遠行於她而言並不是一種痛苦,便沒必要留著離家近的錨點了。
鄧孟姝還說,萬盛陽這次的治療效果比之前要好,“他一直都不願意接受藥物以外的其他治療,所以之前染上過藥物成癮。”這一次萬盛陽選擇了最保守的用藥方式,同意接受心理幹涉。“那段時間,他不想和你聯系,但寫了好多信,有一封都貼上郵票了最後還是沒有寄出去。這次回來他託我給你帶了幾封。哦,還有一句話——”
“請你再等等我。”
在那之後,萬盛陽會不定期地給餘憫陽寄點東西。有時候是信,有時候是明信片,有時候是幾張素描草稿。餘憫陽為此專門準備了一個資料夾,將收到的物件塑封後收在裡面。這個資料夾放在他的床頭櫃上。
餘憫陽的駕照在那個暑假就拿到了。他在十一的時候開車去了潘紹焱那邊,揚眉吐氣地說自己不用被從副駕駛趕下去了。
但實際上整個十一假期都是鄒晗露在開車。她敏捷地在車流種穿行,到了目的地轉頭對後座兩個臉色發白的大老爺們挑眉,貼心地說塑膠袋在椅背上掛著的小袋子裡,需要自取。
年後,於緗文的心肝寶貝被人看上了,賣了一大筆錢。於緗文在電話裡嘟囔說自己像賣子求榮的混蛋,但轉頭就將那筆錢花了個爽。樣本出來後他給餘憫陽寄了一份,翻開便見扉頁上大剌剌簽著的他的名字。
餘憫陽收到的當晚一口氣讀完了,看完覺得他的付出還算是值得的。但他有點擔心這個“寶貝閨女”的後續造化。
當初覺得離萬盛陽畢業遙遙無期,但真的快到的時候餘憫陽卻忙得沒有絲毫印象,還是看到他寄過來的手繪邀請函才意識到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了。
邀請函外皮畫得花花綠綠的,所有圖案都是兒童畫的畫風。開啟邀請函,裡面是一張手繪的機票,還有蠟筆寫的幾個字:“誠摯邀請你進入我的人生。”當晚餘憫陽的手機就收到了機票購買的資訊。
跟著邀請函上的小字,餘憫陽在規定的時間到了規定的地點,順利地靠手機上的預約進入了美術館。他提前看過了牆上的宣傳海報,知道這裡現在展著畢業生的藝術作品,進門後也不著急去找萬盛陽的作品,而是跟著人流一件件地看過去。
靈感在展櫃上被具象化,裡面攪拌著生活,巧思是粘合劑。
餘憫陽捫心自問,自己其實對萬盛陽的作品風格一點都不熟悉,畢竟隔行如隔山,所以自己慢一拍反應過來的時候應該得到寬恕。他花了一會兒時間才將面前這團扭曲的色彩與家裡那個輪廓清晰的草稿對上號,確定後便在這幅畫面前駐足了一會兒,嘗試去感受裡面的情緒。他做好了失敗的準備,但打破那個隔膜共情好像也不是一件難事。在反應過來之前,餘憫陽的淚水已經下來了。
像餘憫陽這樣被感性支配的人不在少數,他在人群中不算突兀。他緩了緩情緒,跟著指引繼續往前走,在刻意的昏暗燈光下,跟著作品,逐漸理解了那句邀請的含義:他畫了他的人生。那些壓抑的畫作好像沒有盡頭,餘憫陽走得很吃力,總是會被那些負面的情緒帶走。
很突然地,在一個拐角,燈光驟然亮起來了。放在像陽光一樣的燈光下的是一隻手,用明豔的色彩和模糊的線條描繪的一隻手。說它是一隻手其實有些勉強,因為畫面中是一片花團錦簇,無數生機勃勃的植物交纏在一起。但餘憫陽第一眼就覺得裡面藏著一隻手。
再往後的作品沒有之前那樣很獨特的點,都是很平常的風景畫,只不過無一不用的全是暖色調。它們的確沒有那麼出彩,但是它們也是這個作品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最後一張作品,畫面中是一個晴天的教堂。教堂前擺著鮮花,地面上落著彩帶,天空中有渺小的氣球。明明無人參與這副畫作,但餘憫陽耳邊響起了婚禮時歡快的歌曲和親友的歡呼,看到了被鮮花擁著的新人和氣球彩帶鋪滿天空的那一刻。
餘憫陽看著那幅畫出了很久的神。他來到了現場,問那個抱著畫板的人:“這就是你期望的人生的結局嗎?”下一秒,他的手已經被握住了,轉頭便能看見那個他朝思暮想的人。
“我本來在前面等你,沒想到你在這裡停了那麼久。”萬盛陽的頭發顏色好像又換了,但一如餘憫陽當時說的,他配什麼顏色都好看。
“歡迎來到我的人生。”萬盛陽笑道,貼近和他碰了碰額頭。
餘憫陽閉上眼,攔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啞著聲音說:“這也是我期望的結局。”
晴天,太陽很好,這就是我們期待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