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轉頭沖餘憫陽露了個笑:“謝謝你。”他舉起易拉罐晃了晃,做了個碰杯的動作。餘憫陽無所謂,便順著他的意,自己也開了瓶,與側過身的男人碰了下。靠近時,餘憫陽聞到一股腥味,但對方立馬側開了,他也就此作罷,心想著喝完便走。
兩個陌生人就這樣各自佔據長椅的一端,沉默地喝著酒,看著黑暗慢慢壓下來,看著水面起伏的波瀾。
男人先喝完,得意得沖餘憫陽晃了晃手中的空罐子:“謝謝你陪我喝酒。作為答謝,我告訴你兩個秘密吧。”
餘憫陽放空了太久,又空腹喝了兩瓶酒,此時反應有點遲鈍。他緩慢地側過頭,低聲問:“什麼?”
“靠過來一點。”男人沖他勾勾手指,含笑的臉被昏黃的光一照,不算特別好看,卻格外誘人。
餘憫陽感覺自己猜到了第一個秘密。他猶豫地保持著側頭望過去的動作,沒有動。男人也不著急,側靠在椅背上,左手搭上去,臉貼著手,懶洋洋地笑。
風在此刻停了,至少餘憫陽感覺不到了。他捏著手裡尚未喝完的啤酒罐,感覺之前丟掉的情緒又彌漫上來了。青綠的蘋果在他面前晃,但他還是想上去咬一口。他想讓那個酸澀的口感蓋住如影隨形的煩悶。
餘憫陽仰頭喝光了最後一口酒,將瓶子隨手往身邊一放,靠了過去。
最開始只是試探,輕輕地碰著;後來便不滿足了,不想再離開,而是要一直貼著;接著,想跟進一步,再貼緊一點,便豁開一條口子,你來我往;糾纏著,糾纏著,就變了味兒,開始鬥起來了,非要攫取對方所有的呼吸不可,恨不得對方的呼吸也是自己。
餘憫陽開始閉著眼睛,後來被逼得沒辦法了,不得不眯著眼睛咬了對方一口以作威脅,想退開點兒。對方從鼻子裡擠出一聲哼笑,又不管不顧得追上來,一隻手也搭過來。餘憫陽覺得力不從心,去扶了一下對方那隻垂下來的胳膊,感覺濕濕黏黏的,下一秒便感覺面前的身體顫抖起來。他慌亂地退開,一直以來彌漫在身周的腥味在此刻終於讓他的嗅覺有所反應。
“你……”餘憫陽驚恐不定。他看著對方面色平靜,甚至還抬起左手摸了摸嘴唇,彷彿在回味。眼睛還是亮的嚇人,慘白的面板幾乎看不到血色。而垂落的胳膊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暗紅色的血液,就那樣擺在黑色的袖子上。
男人笑了。他一邊慢慢地擼起右胳膊,一邊逼近正在不斷後退的餘憫陽:“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個秘密了。”他的笑容越來越誇張,而一直以來垂落的右胳膊終於露出全貌:上面刀痕縱布,部分已經糊上了一層血痂,部分還在緩慢滲出血液。每個都不深至致命,但每個的模樣都足夠駭人。
男人已經靠過來了,把自己的胳膊遞到餘憫陽眼下。他湊在餘憫陽耳邊輕聲說:“其實我不是左撇子,只是右胳膊不能動而已。”
餘憫陽對著刀口開始顫抖。他看見血液從傷口裡面大量湧出,鋪天蓋地地,遮住了他的視線。悶熱和血腥味兒纏著他,勒著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來氣。
餘憫陽突然一把抓住了正在自己面前晃動的左手,對正一臉新奇的男人柔聲哄道:“你怎麼這樣對自己呢?我們去醫院包紮一下傷口好不好?”
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在抖,也沒有發現自己滿頭冷汗,更沒有發現男人看見自己無意識蓄在眼眶裡的眼淚後露出的玩味的笑。
他只聽見了那句“好”。
餘憫陽陪著男人去了最近的診所,靠著診室外的牆壁等醫生給對方處理傷口。中間,男人曾叫他進去,像逗樂一樣逼著他進來看。小護士給他解圍說怕不是因為太心疼看不了,沒想到男人突然翻臉沖他冷笑,然後,一直板著臉,再也不跟他說一句話。餘憫陽便在外面發呆。
餘憫陽本來還在考慮包紮完傷口後怎麼辦,卻見一道褐色的身影像旋風一般沖進了診室。應該是他的……餘憫陽沒斟酌出一個合適的關系,也沒有就此離開,繼續等那一個結果。
幾句話的功夫,那道褐色的身影就出來了。一雙黑色皮鞋停在餘憫陽面前:“謝謝你把小陽送來醫院,萬分感謝。”
餘憫陽在甜膩的女式香水後調中抬頭,看見了一頭幹練短發的女人,眼角的細紋略微沖淡了她淩厲的眼型,為她帶去歲月的風韻和溫柔。是母親?餘憫陽沒問出口便否決了這個想法,因為兩人幾乎沒有什麼相似的地方。
“我是小陽的姑姑。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哪個“yang”?
餘憫陽拒絕了遞過來的紅包,在確定裡面的人無誤後,沒有告別,自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