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住這裡?”
“她住不慣主宅,自己鬧著來的。”楊松偉上了二樓,推開右手邊第一間臥室的門。王娟背對我們坐在床邊,手上握著一
團毛線,對我們的到來毫無所覺。她的嘴巴無聲地快速唸叨些什麼,楊松偉掌心扣在她腿上,在她面前蹲下。王娟表情
漸漸溫柔下來,她灰白枯燥的碎發散落臉頰兩側,布滿老繭的幹慣粗活的粗糲雙手緩緩撥開楊松偉的額發。她仔細端詳自己
獨生子的臉龐,忽得大笑出生,面容變得狠厲起來,她一掌扇到楊松偉臉上,楊松偉的側臉登時腫脹起五個手指印,看來是使了全力。
我嚇了一跳,楊松偉卻習以為常,他去到盥洗室接了盆熱水,燙熱毛巾後給王娟緩緩擦拭四肢。
“媽媽從你那裡回來後就沒有再工作。副會長夫人做義工是楊立邦廉職奉公的噱頭之一,媽媽精神尚佳的時候會有記者跟拍她工作的樣子,每隔幾周發個通稿。”
“你媽媽,只有你一個小孩嗎?”我奇怪道,“按你的說法,你媽媽嫁給楊立邦的年紀不大啊?”
“有一個弟弟,楊文進容不下他,弟弟丟了後媽媽精神就不太好了,那兩年楊立邦臥病在床,在外地養病,也不顧上找弟弟。”
“你弟弟是oega?”
“對。”楊松偉點頭。
“如果不是楊文進幹的呢?楊文進是給誰幹活的?”
“楊立邦。”楊松偉瞪大眼睛,“虎毒不食子,他怎麼會?”
“那你怎麼解釋王姨的表現。她肯定是受了刺激。”我坐到沙發上,盯著認真團毛線的王娟,“你有沒有聽過一種很可笑的說法?”
“什麼?”
“幼兒新鮮的器官和血液可以延長人的壽命,他們甚至相信如果是至親,性別是oega效果會更好。許多高官不惜搞出一堆私生子只為拼出幾個備用器官。”
楊松偉驚道,“怎麼會有人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如果楊松偉信了,我猜王姨也知道了你弟弟的去處。我想,也有許多oega淪為了生育工具吧,為他們製造出最完美的嬰兒,提供最新鮮的血液。”我看向楊松偉,“不然,你以為協會救助的oega受了侵害後尋求協會幫助,可沒過多久就被協會安排工作息事寧人,再過一段時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楊松偉幾乎要跌坐在地上,他明白我的推測不是空xue來風,我所說的情況確有其事。他把早已涼了的毛巾丟進水盆,濺起一片水花,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毫無痕跡。楊松偉握住王娟的手,“媽媽,我們要去找弟弟,可以嗎?”
王娟沒有反應,楊松偉又重複了幾遍,“弟弟,小嘉,你還記得嗎?小嘉?”
王娟深吸了一口氣,嘴大張著喘息,她怒目圓睜,掐住楊松偉的脖子,“啊!啊!”
我趕忙上前拉開王娟,我輕聲問道,“你知道小嘉去哪裡了對不對?”王娟的動作停滯住,松開掐住楊松偉脖子的手,她顫抖著撫摸上我的臉頰,楊松偉慌亂之中想拉開她,可我主動將臉貼上王娟粗糙的掌心。王娟的動作突然放得無比緩慢,她低下了頭,一滴淚沿著她崎嶇的面部溝壑,流經歲月的紋路,彙入她無聲的唇部,彙聚成心頭的千言萬語,流淌成苦澀的淚的河流。
我看見她用口型作著、用手勢比劃著,那千言萬語最終成為兩個字,楊松偉站在她面前,啞聲念道,“小……嘉……”
王娟的手指不斷在空中向上劃,忽而又向下轉折。我疑惑道,“山?”
王娟動作一轉,雙臂不斷向兩側畫出半圓,這我就看不明白了,楊松偉和她用手語短暫交流,“是島?”
“島?!”
——
翌日一早,司機準時到樓下。我沒有忘記答應楊立邦的事,楊松偉執意要跟我來走這趟不歸路。我和楊松偉前一夜沒有休息好,今天只能拜託司機送我們去林江州住處。林總據傳發妻去世後為避免睹物思人,搬入位於新城黯山上的半山別墅,休養生息。開車的司機十分健談,將我和楊松偉的瞌睡都給聊沒了。
“天是越來越冷了哈?”
“是。”我留意窗外的景色,我在半山別墅住了兩年有餘,對周圍的環境無比熟悉。
“師傅家是哪裡的?”
“臨城的。”
“好地方啊。”還是我老鄉。
“害,小縣城。”司機熟練地打了轉向燈,拐向左邊岔路,朝海的方向駛去。我攥緊口袋中的微型攝像頭和錄音筆,準備了幾個分散在身上,不知道能否躲過搜查。
楊松偉抓住我的手,給我吃了顆定心丸,他在我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有人。”
看來林江州在裡面也安插了人,我放下心來,定神休憩。
濱海大道上飛馳而過一輛黑色的商務用車,快如閃電,直奔目的地。
“咱們還要多久才能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