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打字,不曾想身後的醫生辦公室門開啟,退出來個人。她走得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地絆倒在我身上才回過神,連連道歉。我扶起來她,醫院青花暗紋的地板上天女散花般灑滿各式各樣的檢查單。
“梁旎旎?”我驚愕道,這竟是消失了大半個月的粱旎旎。她披散著頭發,我頭一次見到沒有紮馬尾的粱旎旎,寬松的黑色羽絨服遮掩身形,高領毛衣,一身休閑裝扮。她沒有理我,慌亂地撿拾地上的單子,我蹲下來幫她卻被一把推開。
“不用。”梁旎旎的聲音掩在口罩裡,微乎其微,混在醫院走廊四周的一片嘈雜中,顯得分外虛弱無力。我撿起單子,一目十行快速掃過。
“新城市和平醫院 oega診區腺體分診部腫瘤科患者姓名:粱旎旎年齡:18 性別:oega女
......
複診確認存在妊娠期腺體急性畸形癌變,建議採取進一步檢查
......
並不建議傳統藥物保守治療,具體治療方案根據臨床診斷擬定。”
我不動聲色的將這張單子埋在另幾張掛號單下面,一股腦塞給梁旎旎。
“謝謝。”梁旎旎站起來,她撥開頭發,整理了一下衣服,她抬頭望向我,欲言又止。
我會意道:“我知道,但真的什麼都不告訴卡厘嗎?或許他也很擔心你。”
“我會跟他說的。”梁旎旎偏過頭去,一副倔強隱忍的樣子。
我搖搖頭,跟她道別。“oega腫瘤科”的灰白色燈牌高高懸掛著,霓虹般的晚霞落盡於窗外,這塊高的、沉重的牌子熊熊燃燼最後的紅,它亮起來了,牌下流動的不再是車馬人龍,天邊卻似有雁鳴,生住異滅,月墜花折。
——
草莓凍在冰箱裡,卡厘沒洗便丟進嘴裡,“好冰!好酸!”
我從他嘴裡拿過剩下的半個草莓,連莖嚼了。
卡厘的毛衣打好了,灰色的一坨,他忘了留口,為了讓我能套下專門拿剪刀剪了個領口出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量的尺寸,反正這衣服揍死我我也套不進去。
卡厘失望地低頭,喪眉耷拉眼的,那我也沒辦法,我不能再為了卡厘去縮骨。
“拿給梁旎旎穿吧。”卡厘嘆口氣,“我不能白忙活。不過她最近都不咋理我。”
我倒熱水的手一抖,滾燙的開水澆在手背上。我忙得後退,餐桌上漫開一片水漬。
卡厘拿著抹布跑過來,“你倒水還走神嗎?”
我接過抹布,趕走卡厘,囫圇收拾了。
卡厘前兩天還吵吵著要給粱旎旎送毛衣,光說不做,我沒見他要跑出去找粱旎旎,也鬆了口氣。
週末下了家教兼職,我又匆匆趕去醫院,這次沒去見林建國,而是徑直走向取號機,十分鐘後推開了那天梁旎旎跑出來的醫生辦公室門。
電腦後坐了位禿頂的中年男醫生,他向我要了身份證,看了眼後皺眉問我。
“你掛錯號了吧?”他疑惑道,“我這是oega診區。”
“我知道,醫生。”我胳膊放桌上,“我想替家屬諮詢一下,腺體急性畸形癌變這個病。”
臨近下班,醫生幫我取消了號,身份證還給我,“這病少見,一年也診不了幾例。”
我直截了當問,“治療費用大概多少?”
醫生倒猶豫了一下,“堅持治療的話,現在雖然還沒有確認具體方案,但按照以前的大醫院會診病例來看,保守一百萬。”
他嘆了口氣,“腺體癌不稀罕,早期是可以手術幹預治療的。但我經手的有些患者腺體天生畸形,又堅持妊娠,像這種情況的話我還是不建議動手術的,一旦上了手術臺可能母子俱損,保守治療至少還能保下一個。”
“懷孕?”我喃喃重複。
“對啊,現在的小孩啊。”醫生扣上筆帽,整理桌面上散落的掛號條,“年紀不大主意可不小,還是得家長管啊。”
白花花的紙片跌落桌面,我俯身拾起,恍惚間看見那天帶著粱旎旎的名字的檢查單,妊娠期癌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