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宋曉酒可憐裴唐風。
在那個霧張府衙的後院,在濃重的血腥味中,在那人抱他時,在兒時的夢境回來之際,他覺得裴唐風與自己是一樣的。他無人喜歡,便連父母至親也曾相棄,那又何來真心?而他情深所至的女子,也是一場陰謀,一個騙局。
而裴唐風,喜歡他的人多如牛毛,那又如何,能辨得出哪個是真心?
入目所及便是一襲如花皮相,而誰又會去在乎那皮相下的真正的裴唐風?
裴唐風想要真心,可惜,他宋曉酒能給的,最終只剩一顆忠心。
貳)
柳相府,燈火通明。
柳弗端坐正中首位,發須眉目皆染了霜白,一雙銳眼緊迫盯人,便是年歲已老,仍然精神矍鑠。
柳沉垂頭喪氣坐在下座,時而偷偷覷一眼上座的父親大人,欲語還休,卻是不敢言語。
便在此時,門童傳來九王爺臨府的訊息,柳沉雙眼暗暗一閃,劃過喜色。
九王爺攜著青衣侍從進門,柳弗、柳沉起身告禮。
“王爺,老臣恭候多時了。”柳弗拱手而道。
手中把玩著摺扇,九王爺走上首座坐下,似笑非笑瞥一眼如喪考妣的柳沉,朝柳弗道:“左相這是怎麼了,便是出了什麼大事,也別先窩裡鬥啊。”
柳弗厲眼瞪向自家兒子,回道:“王爺有所不知,沉兒所犯之事恐怕瞞不了多久了。”
“哦?”九王爺摺扇抵在下頷上,“誰查到了?”
柳沉突然插嘴:“是裴美人的相好。”
臉色驀地沉下去,九王爺緩緩撫著扇骨,慢聲問:“什麼相好?”
柳弗眼色一睇,正要回答的柳沉立時噤聲,縮縮脖子,求救的望著上座的九王爺。
“柳左相,你隱瞞了何事?本王不喜歡猜,你老老實實道來的好。”
神色一凝,柳弗雙手高合,恭恭謹謹跪下,“老臣不敢,只是有人查到了犬子頭上來,老臣不得不做出措施有所防範。如今那人正關在府中地牢裡,老臣不敢自作主張,一切皆等王爺審問再做處置。”
九王爺微頷首,得意於那老匹夫的識時務,摺扇一敲,漫不經心道:“恐怕查也查不到哪裡去,最多便是查出你兒子嗜好虐屍……”說到此處,九王爺望著柳沉低笑,“你們父子倆也倒是有趣,小的殺一人,老的便殺兩人,既掩蓋了小的罪行,又趁機殺雞儆猴,鏟除朝中政敵。”
言罷,突地冷笑一聲,“這殺來殺去,說來說去,最後還不是要本王給你們遮著掩著?怎麼,本王這棵大樹好乘涼,你們便都不給本王省心了是麼?”
柳弗咚的伏倒在地,額頭磕在地上,“老臣不敢。”
一旁的柳沉也不情不願的跪下,垂著眼,不敢看九王爺。
九王爺道:“柳沉,地牢裡那人是誰?”
柳沉一驚,斜眼覷向父親的臉色,卻見父親伏倒在地,一動不動。
無奈,柳沉回道:“霧張府衙的捕頭,叫什麼酒,聽說平日裡與裴美人關系不差。我之前收買了美人身邊的小廝張童,從他口中打聽了不少事,那捕頭是裴美人的……”話語未完,卻聽頭上一聲冷哼,柳沉一頓,轉而譏道,“想不到裴美人竟看上那種貨色。”
“在何處抓到此人的?”青衣人深知九王爺所想,便出聲詢問。
柳沉道:“清水街豆腐坊,有探子無意發現他出現在那裡查案,便將人綁了回來。”
九王爺冷笑:“柳沉,三年前你玩弄謝青行是本王的授意,卻不想你把人給弄死了。那裴唐風恨不得殺你洩憤,你多次上門求見都被趕了出來,便是你再恨姓謝的,他也給你玩死了,你再找些容貌相似的來發洩也無濟於事。往後收斂些,別再給本王惹事。”
聞言,柳沉思及這三年來,竟連裴唐風一面都見不到,心中怒火驀地燎起。當年本想用謝青行要挾裴唐風就範,卻不想裴唐風對謝青行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滅。
柳沉對裴唐風的執念早有燎原之勢,無處可發,惟有將謝青行當做冤大頭,卻不想最終得不償失,那裴唐風自此後閉門不見。柳沉並非朝中官員,不得隨意入宮,上門求見也被趕出來,這三年來,竟一面也未曾見到那人。
求不得的相思情念反複侵蝕著柳沉,終於將自己逼瘋,對那投井自盡的謝青行更是恨到骨子裡,後來見到與謝青行有幾分相似的謝晨,那恨意便鋪天蓋地而來,至此一發不可收拾,有了虐屍的癖好,如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殺一人是殺,殺兩人也是殺,被柳弗發現此事後,一而再的告誡無效,柳弗生出新的念頭來,一為逆子掩蓋,二為翦除政敵黨羽。柳離憂與張囂私奔一事鬧得沸沸揚揚,柳弗更是趁此時機將諸事牽扯混淆,意圖掩人耳目、瞞天過海。
誰也不曾想到,一樁命案之下,竟有此千絲萬縷。便是順藤摸瓜,也摸不到最大的那顆瓜。
待柳弗退下後,柳沉立時恢複了往日頑劣成性的模樣,從地上爬起來,尋了張椅子大搖大擺坐下,身姿如無骨般軟綿綿靠在椅背上。
九王爺見他模樣,卻是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柳沉在柳弗面前,向來是兒子名頭、孫子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