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禮拜五,女生照例在老時間來到資料館,只是這次等著她的不單是老修,還有一個衣著灰布長衫的年輕男子。那男子不過三十上下,面龐清瘦,長的很秀氣,眉宇間透出一股儒生特有的雅緻,見到女生站在那裡,男子很熱情的走上前,頷首自薦道:
“你好,鄙人王旗,旗幟的旗,是修老爺子的朋友,敢問同學芳名。”
女生有點兒羞怯,小退了半步,低著頭小聲回道:
“見過先生,我叫傅梅英,很榮幸見到您。”
當修老鬼說出“傅梅英”這個名字的時候,海二春胸中泛起一陣狂喜,這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如此一來,還查什麼檔案館,面前的這隻孤魂野鬼完全就是一本會說話的檔案啊,為了不打斷修安和的思緒,海二春並沒有追問,而是讓他繼續說。
修安和一面敘述著當事的情景,一面頗為懷念的回身指了指檔案館樓梯間的一處臺階道:
“當時,他倆就坐在那兒,一直聊到天黑......”
傅梅英似乎有著問不完的問題,從卜卦天象,到奇門遁甲,從命數易理,到望氣堪輿。自始至終,王旗都保持著謙遜的微笑,有問必答,侃侃而談。女孩將課堂上遇到的問題用晦澀的書面語提出來,王旗用通俗易懂直來直去的白話回答,一方是陽春白雪,一方是下里巴人,辯的是同一個理,論的是同一件事。
兩個人一問一答,氣氛也在不經意間變得越發融洽和諧了,傅梅英逐漸放鬆下來,對面前這位亦師亦友的男子充滿了好奇和好感。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自從認識了王旗之後,傅梅英來檔案館的次數也開始變少,往日一兩天就會來一次,之後便是三四天來一次,再過了一段時間,一週不來也變得不足為奇。
修安和替那姓傅的閨女感到高興,看來王旗的作用比他這個老頭看守的資料館要大,小英子找到了知音,學業會更順利些吧。有時他也感到失落,卻無法傾訴。他是把女娃當孫女看了,盼著她好,也盼著她能偶爾再來看看自己這個老頭子。
不知不覺,半年過去了,傅梅英沒有再來過資料館,修安和繼續保持著每天推遲半小時關門的習慣,並不是為等誰只是習慣了這個時間,習慣了這個動作,這種習慣讓他覺得心裡暖,人老了,心裡總想記掛點兒什麼。一九四零年,三月二十九日,修安和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
在一份名為《京州公報》的報刊頭條上,修老漢看到一則標題為《家族覆滅,廣洛門盜墓案諮要》的新聞,廣洛門一帶他熟得很,小時候經常去那邊玩,從沒聽說那裡居然有古墓,他饒有興趣的讀了起來,可剛讀了個開頭,修安和的目光就卡在了一句話上:“傅氏家族敗露,百年盜墓身份曝光,家族長孫女原系京州大學堂師範館才女,受累家醜,含恨自戕......”,姓傅的人家,孫女兒,京州大學堂師範館,巧合嗎?還是......修老漢不敢再想下去。
修安和在惴惴不安中度過了那一天,傅梅英沒有來。一日,兩日......十日,一個月,半年過去了,姓傅的女娃終於再也沒有出現。修老漢去澡堂子等過王旗,可那姓王的如同跟傅梅英約好了一般,也同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修安和很焦慮,讓他恐慌的是心中的那絲自責,如果死的真是小英子,如果小英子的死跟王旗有關,那自己是不是成了變相的幫兇。
同年年底,七十歲的修安和在無奈的期盼中離開了人世,至死也沒能再見到那個姓傅的女娃,夕陽下那個留著麻花辮的女學生成了他暮年記憶中最美好的畫面,他想再看看這個女娃,想知道她是不是好好活著,亦或是......能當面跟她說聲對不起。
就這樣,去世後的修安和沒有投入輪迴,一直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不倫不類的停留在陰陽兩界之間,他執拗的等在這座資料館裡,他堅信只要等著,小英子會來看他,告訴他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告訴他當年的一切是否真的是源於自己的過失。
修安和的故事講完了,他看上去輕鬆了很多,這段屬於他自己的“百年孤獨”讓他備受折磨,好在今日碰上了一個安靜的聆聽者。對於海二春來說,修老漢的故事結束了,傅梅英的故事卻是剛剛開始,她的形象在二春腦海中越來越實,越來越近。
“修大爺,我可以很確定的告訴你,你當年的猜想沒有錯,傅梅英在你去世的那年就已經死了,她就是那個自殺的女大學生,傅家的長孫女。”
這個時候,修安和不需要安慰,他需要是讓他可以放下執念的真相。海二春說罷,安靜的等著修老漢的反應。
“唉......猜到了,早就......猜到了,只不過,自欺欺人......不願相信罷了”
修安和長嘆了一口氣,回答的很平靜,他抬眼看向海二春,眼神清澈的像個孩子,他累了,想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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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走,對吧。”
“沒走,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是個單純的好孩子,大師,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