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陳冰玲鬆了一口氣,手底下繼續擀著皮兒,擀麵杖在她手裡靈活地轉動,像藝術品一樣。
沒有人說話,孟西陸不習慣這樣的氣氛,正想找個理由出去,陳冰玲卻開口了。
“聽你那個高中同學說,你到外面去把腳扭傷了?”她語氣淡淡地,像是不經意間隨口一問。
她所說的那個高中同學,現在和孟西陸在一個學院,什麼事兒她都清楚。
孟西陸包餃子地動作頓了一下,“不嚴重,早都好了。”
陳冰玲眼睛一下子紅了,也不看孟西陸,只專注於手中的餃子皮兒,“人家告訴我,我還不知道……”
孟西陸心裡一滯,不知道該怎麼說,索性閉口不言。她沒發現,陳冰玲手中那張餃子皮兒,擀了這麼久,也沒有換過。
“你出生的時候你外公去世,我心裡怨你,你小時候到大我都對你不好,這個我自己也知道。但是我心裡也後悔,要是再來一遍,我肯定不那麼做……”
沒想到陳冰玲會說起這個,孟西陸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這事兒是她心裡永久地一道傷疤,怎麼也抹不掉。
“但我自認為在物質方面對你沒什麼虧欠的,你姐姐走了之後,你就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管你管得嚴,看得緊,我知道你不喜歡,但你那個時候叛逆,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收心,只能這樣每天按著你學習。”
“你爸也不在,咱們家裡就娘們兩個,鎮子裡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咱們笑話,你有出息了,咱們也就能抬得起頭來了。”
她說得這些孟西陸都明白,孤女寡母地在家,先是出了丈夫出軌的事,又是大女兒跟人走,鎮裡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這家人最後還會有什麼事兒呢,陳冰玲一向好面子,肯定不能讓人家看了笑話去。
陳冰玲頓了頓,眼圈越發地紅了,“你跟書店家那小子的事兒,我也不是不同意,我是怕你步了你姐的後塵,不顧自己的未來就跟著他走了,而且……”
她突然停住,不往下說了,孟西陸疑惑,但也沒多想。
陳冰玲停下手中的動作,廚房裡突然一片寂靜。
“我知道你心裡怨我,我也不指望你能放下心結,但是啊,我老了,你也在外頭上學,我每天回來家裡就我一個人,我說話都沒人說……”
“你回不來,就給我打個電話,出了什麼事兒不要自己扛著,你媽再不怎麼樣,也還是你媽啊。”
說完,她又重新開始擀皮兒,動作快得好像在掩飾,怕一停下就忍不住情緒。
聽到陳冰玲這句話,孟西陸鼻子一酸,心髒稀裡糊塗地軟成一團。
不管我再不怎麼樣,也還是你媽啊。
兩個人各懷心事,一個人擀皮兒,一個人包餃子,各做各的事,也沒有人再說話,都在平複著自己的情緒。
孟西陸站在一邊,看著陳冰玲燒水,下餃子,調醋汁兒,撈餃子。她動作快得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利落地就像她這個人一樣。
吃完餃子,陳冰玲說她有些累了,先去睡了。
孟西陸深深地看了看頭上的白頭發和臉上的皺紋。她面板已經發皺,身上的肉也鬆弛了,穿著寬松的睡衣,褲子肥肥大大像裙子。
陳冰玲她,真的老了啊。